譬如同样爱颜应方的好字,喜欢前朝顾长康传神精妙的画卷,乃至政见上也极为相合。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宁池意见到奚叶。
谢春庭想起了昔日居于宫廷,母妃举办盛宴,坐中也曾有其他妃子闲聊时提起过奚叶。人人都说奚家大小?姐容色如玉,温柔娴雅,他那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难免怅然。
在那本《大周繁盛录》出现在她枕下之时,他总觉得有些心慌,仿佛命运总会让他们相交。
他不能不警醒起来。
一个是少有才名的上京贵公子,一个是被人人称颂的温婉贵女。
怎么看?都是会一见如故心心相惜的配置。
想到这儿?,谢春庭嗤然?勾了勾唇角,仿佛是自嘲。
况且奚叶现在虽对他时有逗弄,笑语盈盈,但多年长?于宫廷,见惯了祥和表面与暗地极速变化?人心,他焉能看?不出?她芙蓉面下的淡漠敷衍。
正因如此,他才更舍不下她。
世间女子,在陇西李氏未出?事之前,大多待他恭恭敬敬,言语怯怯,更有甚者飞蛾扑火。
一举一动,皆带着?令人不忍直视的矫饰。
等到母族被废,母妃自焚于宫廷之后,那些往日的莺莺燕燕自然?消失了个遍,当然?了,还有直接视他为废人言语直白的奚子卿。
不过,她倒还有几分坦荡。
谢春庭眼眸淡淡。
他当初也以为奚叶同她们一般无二?。
毕竟,她也是同样的娇柔羞怯、软弱无依。
直到她毫不留情撕开假面,字字句句带着?满腔厌恶滚滚逼迫向他,谢春庭才恍然?惊觉,起先的她不过是在做戏,一切都是在耍他玩。
她够狠,不仅待他狠,也待自己狠。
谢春庭向来欣赏意志坚定之人,更何况她的调教之举实在是让他欲罢不能。
她的柔弱外表,娇怯神色,此刻都化?作了鱼钩倒刺,深深扎进?胸口,牵绊住他。
人总是喜欢追逐得不到的东西,起码此刻,谢春庭觉得自己的胃口的确被吊了起来。
他很期待奚叶接下来会做什么。
是同样亲昵难耐的亲近之举还是旁的?
谢春庭眼睛亮了又亮,走到琅无院里?间时呼吸还有几分不稳,他看?着?立于摘窗前云山蓝裙裾垂地、神情恬静的女子,心跳慢慢平复。
似是听到了门外动静,她偏过头,朝他投来微微一笑,容色滟滟。
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云纱对视。
谢春庭神色温柔。
这是他谢钺独一无二?的妻子。
永不会有比这更合他心意的女子了。
他要将她藏好,小?心护在羽翼之下,不让别人发现她。
他失去的已经很多了,不能再少了。
*
上京,赵郡李氏宅院。
几个士族公子围在荷花池边,看?中间一个公子垂钓,其他人或坐或卧,手持书卷亦或执着?狼毫笔跃跃欲试般要作诗,还有位公子仰头快意饮酒,就?着?满池莲叶亭亭,当真是一幅美?妙画卷。
此刻九月末,上京竟还有池中开了满塘繁盛芙蕖,溪水温和,自水涧一泻而下,在日色下折射出?彩虹光晕。
当然?更为咋舌的是,他们竟然?丝毫不避讳李贵妃之事,任由池塘中上京人人避之不及的芙蕖盛开。
假山堆叠,怪石嶙峋,有人从山背后徐徐行来,步履缓慢,顺滑黑发垂下,端的是气质卓然?,鹤立鸡群。
“你们瞧,他来了。”一个清隽的公子不经意般瞥过来,碰了碰身旁之人,努努嘴,表情带着?几分看?好戏。
身旁的公子本来高高兴兴地饮着?酒,被他手肘这么一捅,酒水都落在了衣领上,公子不满地皱起眉:“谁来了?”
沿着?视线看?去,李竞闵才认出?是谁。
他眼神微眯,冷笑起来。谁给他的胆子来这里?的。
不过一个旁支子弟,也敢在他们面前撒野。
眼见他将要踏上身后凉亭玉石台阶,李竞闵开口叫住:“喂,你的堂兄们都在此,也不过来行礼吗?”
微生愿停住脚步,唇边含着?一丝笑意,转过来端正作揖:“见过各位堂兄。”
他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乖巧:“恕李愿眼拙,未曾瞧见堂兄们在此嬉玩。”
嬉玩?
执着?精致钓钩的公子僵了一下,李竞闵更是气得怒发冲冠,一掷酒杯,酒气醺然?,晕晕乎乎大着?舌头道:“果真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士族公子垂钓饮酒乃是雅事,什么叫嬉玩。”
微生愿好心提醒了一句:“堂兄,你口中所?说的乡下乃是先祖所?居的平棘县,是赵郡李氏发源之地。”
他的眼神黑漆漆的,嘴角含着?一点笑意:“还是说,堂兄吃醉了酒,已经数典忘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