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寻收回眼神, 平静地等着大门?洞开, 排成长队的百姓鱼贯而入, 他也牵着马车慢慢迈步进入上京城。

伴随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 车厢内响起?一道轻微的咳喘声:“青寻,我们到上京了吗?”

青寻耳朵动了动,确认是?奚子卿苏醒的动静, 心里松了口气,低声道:“是?,某正想问姑娘家居何处。”

家居何处。

宿嶷给她下的毒越浸越深,奚子卿一开口说话,嗓子中就似划过利刃,她强忍着痛楚将御史府的位置告知青寻,眼神落在车帘外那?个?冷肃沉稳的背影上。

她攥紧指尖,正过头,盯着车厢顶,有几分犹豫不决。

青寻很强大,而且他的特?质让他非常容易被操控。之前奚子卿当然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但是?现下她中毒未解,如果身边没有一个?会术法的人?,接下来她恐怕很难挽回与观澜神君的关系。

她的睫羽轻轻颤动,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将身上能动用的最后一点法力作用在青寻身上。

金色微光闪烁,从车厢内飘出去?,附着在驾马前行的男子身上,他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奚子卿牢牢盯着,确认一切无?误才松了力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等她解了毒,她就会放青寻走的。

奚子卿这么告诉自己。

*

谢春庭在一个?很平常的清晨得?知了李刈身死的消息。

因为这消息太过突然,他甚至一时半会都没反应过来。待暗卫战战兢兢又重复了一遍,谢春庭才瞪圆眼,满脸错愕地看着跪地低着头的暗卫,嗓音沉缓:“你说什么?”

李刈,居然死了。

谢春庭纵然再看不惯这个?不甚亲近的舅舅,但这归根到底是?陇西李氏族中事,现在李刈无?缘无?故死了,谢春庭震怒之下,喉头哽上一丝腥甜,他捏紧桌角,眼神冷得?要吃人?:“去?查,是?谁做的。”

李刈死了是?其一,其二还在于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倘若这动手的人?是?明知身份而为,后续将会更为不利。

暗卫领命而去?,谢春庭眸色深沉,盯着门?框,神情?格外难看。

今日适逢月末,大朝会暂停,谢春庭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皇城边上的庑房,在那?里同季奉他们商议事情?会更方便些。

至于为何不在三皇子府,谢春庭迈步走出门?的时候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西苑。

不知为何,奚叶虽然近来都无?声无?息,一次也没有出现在他眼前,但他待在府中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平素能出门?便都会出门?。

现下出了李刈被杀这档子事,谢春庭恼怒的同时竟然微微松了口气。

许是?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下一瞬,他的眉眼恢复冷冽,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庑房中已经有人?在了,谢春庭指尖掀开帘帐,除季奉等人?,他还瞧见了称病告假多日的宁池意。

他皱了皱眉,坐在木桌前询问道:“宁四你的病好?了吗?”

大病初愈的宁池意眼神微垂,神色有些苍白,听见久未相见的谢春庭这般问,他似是?有些意外,顿了顿才缓声道:“多谢殿下关怀,臣是?劳累过度才会病倒,现下已无?大碍。”

身体发肤,于他而言不过是?谋求心愿得?成的器具,便是?透支几分,对他来说也无?所谓。近来为了办好?奚叶恳求的差事,他确然费心了一点。

也因此,殿下归来的时候他都没有第一时间迎接。

自然了,不与殿下在此等尴尬情?况下相见,也是出于慎重思考后的考量。无论如何,宁池意还是?希望等局势明朗一些再与殿下开诚布公。

只是?宁池意没料到的是?,他心中的谋划还未彻底成型,李刈居然出事了。

没等谢春庭颔首开口,他就直截了当询问:“二老爷当真出事了吗?”李刈的姓名不宜直接说出来,宁池意索性用个含混的“二老爷”代替。

听宁池意这般问,谢春庭神色不太好看,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是?。”

暗卫传来消息的时候,说李刈的尸首出现在长门?街那?座宅邸的后院竹林中,项上人?头被整段割了下来,与无?头尸身摆在一起?,分外可?怖。

这样的死法太有针对性,冷静下来的谢春庭想了想,觉得?除却他的手足们动手以外,其他被威胁砍了脑袋的仇敌来寻仇亦不是不可能。

他这个?二舅舅行事张狂无?状,陇西李氏还在的时候,母妃也曾劝过这个?兄长行事克制些,但李刈面上答应,背地里还是?我行我素。

他揉了揉额角,有些头疼。

若是?后者,洋洋洒洒大周,李刈得?罪过的人?不计其数,要想找到凶手恐怕就难了。

在庑房内的人?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皆有些沉默。

罢了,从前被困禁院的时候执意托宁四为他追寻陇西李氏尚存族人?,也不过是?想着亲缘一场,总好?过全族死绝的好?。如今想来,父皇是?铁了心要斩草除根,能在那?般酷烈屠杀之下存活下来的也定然不是?良善之辈。

事态发展到现在,只能说当初的因造就了果。

暗卫们已经前去?追查了,庑房其他人?也领了线索出门?,谢春庭不欲多说,看着剩下的宁池意和季奉,轻轻一哂:“你们俩,近来似乎都有些憔悴。”

还沉浸在震惊中的季奉闻言忍不住长吁短叹抱怨道:“我们哪能和殿下比,殿下成婚了,府上琐事自有三皇子妃打理,我孤家寡人?一个?,事事都要上心,可?比不得?殿下。”

季奉这话,乃是?出自迂回婉转的劝告,正巧宁四和殿下都在,他作为中间人?,旁观了那?几次不对劲的交锋之后,已经灵敏地嗅到了些许苗头,一直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今日逮着机会,可?得?不着痕迹地规劝一番。

见季奉提到了奚叶,谢春庭眼神微抬,竟是?冷笑道:“奚叶才不会这般呢,现下本殿与她分院而居,不过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殿下一下抛出这么个?猛料来,季奉的嘴巴都张大了,心道不好?,这几月的分离恐怕让殿下与三皇子妃不睦了,这下宁四不是?更要勇往直前了。

什么君夺臣妻,臣娶君妻,未来任何礼崩乐坏之事发生,他都不会觉得?意外了。

果不其然,季奉眼神刚瞥过去?,就见宁池意猛然抬头:“她与殿下说了吗?”

谢春庭皱起?眉,什么叫“她与殿下说了吗”,宁四这般激动的反应也太奇怪了,他掀起?眼皮,嗓音有点凉:“你应该称呼奚叶为‘三皇子妃’才是?。”

无?论他们日后如何,现在奚叶仍然是?他的妻子,如若身边人?这样轻视的态度落到旁人?眼中,也是?十分不合时宜的,指不定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攻讦他对父皇的赐婚不满意。

只是?宁四到底是?一路扶持走过风雨的至交好?友,谢春庭缓和了下语气,语重心长道:“在外,还是?须得?恭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