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愿才不管后头还?有管家和其他小厮状似不经意?的窥伺,“砰”的一声踢上门,隔绝外界所有目光,朝奚叶郑重走去。

少年容貌出?色,眼下身着浅绿外衫,半披发,风掠过时会微微掀起他的衣角,当真是风流恣意?美少年,唯独那一双漆黑眼瞳,空洞而茫然,看见她时会漾起浓烈翻涌的情绪,冲淡了?少年身上的翩翩公子气?息。

奚叶的指尖还?停在双陆上,与他对视着,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如新月皎皎。

微生愿的呼吸停住一拍,他才不顾忌外人的看法?,当下迈了?几步,直接跪倒在奚叶面前,抬起脸轻轻问?:“姐姐有没有想我?”

这只魔的瞳仁黝黑,望去只觉摧残森然,令人难以捉摸,但他跪在面前,充满了?献祭与讨好意?味,奚叶便不觉得害怕,刚要说话时,他已经缓缓贴上她的手心,语气?温柔到近乎诡谲,似乎在喃喃自语:“可是我每时每刻,每一个匆匆而过的瞬间,都?在疯一般的想念姐姐。”

奚叶知晓他这般是在假作乖巧来讨她欢心,但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揭穿,而是缓缓抚动他柔软的脸颊,半俯下身,亲在他的唇角。

姐姐又主动亲他了?。

微生愿难以抑制快乐,刚想加深这个浅浅的吻,却听奚叶轻声道:“阿愿,我要去鹿鸣山了?。”

鹿鸣山?

微生愿心下一顿,仰头看着奚叶,歪了?头,神情天真而又带着理?所当然:“那我和你一起去。”

奚叶摇了?摇头:“这一次,你要留在上京。”

留在上京?

奚叶不让他跟她一起了?,为?什?么?明明之前不管是去晋城还?是旁的地方,奚叶总会带着自己的,为?什?么这次不一样了?,难道她厌烦他了?吗?他扮乖也不能引得她心悦,是不是,她已经看惯了?他的容颜觉得厌倦了??

微生愿心里涌起巨大的恐慌,几乎下一瞬就要剥下这张面皮雕琢成更秾艳的模样来让她喜欢,他的手指轻颤,薄薄的眼皮微抬,尽量克制着情绪,不流露出?心底那些可怖、黏腻的念头,十分乖巧十分懂事地问?:“为?什?么,姐姐不要我了?吗?”

即便如此,说到“不要”二字,少年的声音还?是颤抖起来,连带着眼角的泪珠也控制不住落了?下来,他的嘴角是微笑的模样,空洞的眼眶却流露出?铺天盖地的恐慌,组合在一起分外诡异。

奚叶轻笑一声,指尖拂过他的唇瓣,炽热气?息席卷,她柔声安慰道:“没有呀,只是我有些必行?之事需要去做。”

见奚叶态度坚决,微生愿忍了?眼泪,委委屈屈道:“好吧。”

柔风四散,院中栽种的树枝轻摇,晃动着缝隙间的日?照光斑,奚叶捏住少年的耳垂,缓缓顺毛:“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替我看住茗玉桥还?有那些士族好不好?”

她的容色温柔,像在看一条最?心爱的乖狗狗:“世界即将异化,阿愿,其他人我都?不放心,上京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姐姐说其他人都?不放心,言外之意?不就是她只放心他?微生愿不流泪了?,心底升腾起欢喜来,他往前跪了?一步,企图让她的指尖再流连深入一些,疯狂点头。

当然好,只要是姐姐想要的,什?么他都?可以做。

他的人生很简单,那就是,唯奚叶为?真理?。

第90章 瓶坠簪折 恩断义绝

归家时不?过午后, 树荫青翠,日光洒落,奚叶坐在廊下与自己对弈。

一局下来?无法输也无法赢, 奚叶垂眸看着棋局, 淡淡一笑。

身旁一团混沌五色气体幽幽探出脑袋, 空气中浮尘游走,显现出一行字:“你为什么要撒谎。”

她撒谎了吗?没?有吧。

奚叶眼睛弯弯,她不?过是选择性地说出了事实。

她当然会去鹿鸣山, 但不?是在此?刻, 尤其神女一心奔赴前往,她也要小心点才是。

何况在去鹿鸣山之前,她要先去渌水潭。

至于为什么没?有和微生愿说实话,奚叶拈起白玉棋子轻轻敲在棋盘上,大概是因为,她不?希望再见到他病骨支离的模样吧。

他总是这样好, 倒叫她有些为难了。

奚叶长长久久地坐在廊下, 夕阳斜照,璀璨如金, 洒落在她的发丝与衣裙上,整个人都笼罩在光晕下, 眸色沉静, 像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

朱漆大门轻响, 姜芽困惑地拎着只鸽子进来?:“大小姐, 有只信鸽落在咱们院中。”

奚叶偏头?看过去, 只见那?只鸽子皮毛沾灰,颓丧呆滞,仿佛千里跋涉而来?, 眼睛滴溜溜圆,警惕地看着她,脚爪上还绑着一张字条。

这样的千里传信,除却?夫君外,不?作他想。

奚叶抬手解开字条,看着手中的信,上面只有寥寥几句话,字迹纷乱,匆匆写就,还沾染着尘灰和血腥气。

“奚叶,北胡节节败退,或许两月内便能?归京,我一切都好,万安,勿念。”

夫君的口吻真是亲切,好像她是他最重要的人一样,隔着关?山难越,也要借信鸽来?报平安。

可惜他不?知道?,她一点也不?担心他,这样的家书真是十分多余。

奚叶垂着眼,迈步进了内室,毫不?犹豫将?信放在灯烛上烧掉。

神女已经降临,从今以?后,夫君将?不?再是夫君。

谢春庭也很快就会意识到过去的那?些感情都是一个错误,他会大力纠正,恨不?得将?一切都泯灭。

但她忍不?住升起一点恶趣味,随手从笔架上拿了支狼毫笔,也学他缱绻的口吻,写就一篇情意绵绵的家书,绑在信鸽脚爪上,看那?只信鸽认命地要起飞,奚叶弯了弯嘴角,将?瓷盏放到它面前:“不?急,歇会再上路。”

信鸽身子一颤,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见面前的人一脸关?心和气,终于放心地低头?饮水。

奚叶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夜晚,如水般空明的月光照彻,那?只信鸽已经歇息完毕,扑腾着翅膀越过树梢,渐渐凝成一个圆点,在月色清辉下越飞越远。

奚叶立在廊下,积水空明,万物宁静,她的脑海中忽地想起前世之事。

也是在当时当刻,殿下带兵西征抗击北胡,最后的决战中被敌人砍伤胳膊,昏睡不?醒,被一路加急送回上京城。那?时的奚叶自然是悉心照料,昼夜寸步不?离。

殿内美人灯长燃,奚叶拧干毛巾为谢春庭擦汗,昏迷的男人喃喃呓语:“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