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奚府的日子匆匆,很快就到了六月十九。

皇家似乎也并不在乎这场婚事体面与否,只派了司礼和两个宫里的嬷嬷来。

红妆敷面,钿钗礼衣。

奚叶微笑瞧着镜子中的自己,一切都和从前一样。

她泪光闪闪,向奚父拜别:“女儿不孝,今朝出嫁,唯愿父亲日后身体康健,顺遂安宁。”

没有纳吉问名煊赫婚礼,更遑论锣鼓喧天亲朋祝愿。这样简陋至可笑的成婚形式,奚清正自己也觉得脸面挂不住。

但事已至此,奚父颔首平和道:“你能如此懂事就好。”

懂事。因为我正预备将你们拖入深渊呀。奚叶嘴角弯出些弧度。

日落时分,一顶红轿从奚府出了门,抬轿的特意走了近道,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禁院。

透过蒙蒙红盖头,她看清了院中的陈设,一如记忆凋敝荒凉,只因着大婚的缘故略微修缮了下。

她低下头,微妙地笑了一下。

司礼和嬷嬷很快就识趣地离开了,大门“啪”一声落锁,荒芜禁院只剩她一人孤零零站着。

奚叶掀起红盖头,打量了周围一圈,夜色朦胧下只见灯笼摇晃,院墙上藤蔓绿叶繁茂,掩映着禁院阴森。

她抚了抚心口,真可怜。

大婚之日也没有夫君来与她同拜天地,她真可怜。

不过还是她夫君比较可怜。奚叶想。

毕竟此刻他应该正郁郁躺在床上,连他美貌的新嫁娘也不能亲自下地迎接。

前世奚叶也是被这样草草接进三皇子府,她那时候还天真问了一句“怎么三皇子不与我拜天地”,司礼告诉她,三皇子积郁成疾缠绵病榻,恐不能起身。

想到这儿,奚叶嘴角弯弯,既然夫君不能来见她,她自然是要去见夫君的。

穿过空幽夹道,正房廊下东间的门半掩着,奚叶打量了片刻,上前几步,垂目安静道:“夫君可在此?”

一个杯盏甩了出来,奚叶动也不动,任由瓷盏磕在额头上,鲜血瞬间渗出。

“滚。”

第4章 婚嫁真心 她是真的很想念夫君啊

夜色笼盖了整座禁院,奚叶抬手轻触额头,嗓音摇摇欲坠,泫然欲泣:“夫君当真如此厌恶妾身吗?”

你当真如此厌恶我吗?

小女子嗓音如莺啼,受了委屈也并不会如市井泼妇般大闹,而是柔柔弱弱泪凝于睫,诉不尽悲泣。

谢春庭慢而又慢地走到门前,用尽力气一把推开木门,尘灰扬起。

借着檐廊悬挂的灯笼,他看清了面前站着的贵女。

红妆敷面,即便额头受了伤,血液缓缓流下,平添几分狼狈,也难以掩盖她的容色倾城。

谢春庭嘲讽一笑,丝毫不为所动:“本殿说了,你滚。”

奚叶耳畔的发丝被夜风柔柔吹起,她放下指尖沾着血滴的手,微微仰视眼前身形高大满脸冷漠的男子。

他并未着喜服,而是穿着简单的白色里衣,冷脸相对,宛如黑白分明的水墨画,深潭坠玉,灯火尽灭。

奚叶抿唇一笑,她的殿下,脾气真是越来越坏了。

看来这半年的折辱磋磨,六个月的人情刻薄,一百八十天的幽禁岁月,每一刻都在碾碎他的寸寸脊骨。

她难以抑制兴奋的战栗,浑身颤抖起来,似承受不住锋利话语打击的痛楚,猛一下栽倒,谢春庭预料不及,也被她撞倒在地,手臂磕在刚刚甩出来的瓷盏碎片上,顿时见了血。

然而他一声没吭,眼皮微抬,就那么看着撑在他身上的奚叶。

灯火下,奚叶煞白着脸,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殿下,妾……妾身不是有意的……”她慌乱触碰他划破一道大口子的手臂,替他小心翼翼拈起茶盏碎片。

美人饮泣,饶是心肠再坚硬的人也会动容片刻。

然而谢春庭冷笑般看着她,顿了顿才道:“不必,让开。”

等到奚叶慌忙站起来,他才扶着门框艰难起身。

大约是双腿被打折的后遗症,谢春庭扶着门框也无法真正起身,隐隐要再次栽倒。

奚叶见状忙搀扶起他,却被他厌恶地甩开。

然而奚叶用了十成十的劲,谢春庭并未成功。

他忍了又忍,冷声道:“本殿用不着这般。”

面前的小女子眼睫还挂着泪珠,额头破损,血迹将要干涸,闻言抬头看向他,眼神脉脉含情,满是怜惜:“妾身与殿下日后是夫妻,自当如此。”

夫妻。

谢春庭嗤笑一声。

夫妻。

他借着奚叶的搀扶站稳,靠在门框上俯看向她:“你当真,真心愿意嫁给本殿?”

世间男女情爱,无非真心与假意。交换婚书时要问是否真心,对拜天地要问是否真心,及至挑起大红盖头也要问句是否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