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禾好奇的看了过去。
他道:“枉我之前还觉得你们不过是草包一双,不成气候。”
金玉缘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像是被戳破了最后一层伪装的困兽,嘶哑中透着几分自嘲。
他看向那面容昳丽的少年,喉间涩然,“没想到我用来保命的底牌早已经被你看穿,你分明看透了一切,却还装作懵懂无知,引我放松戒备,你之城府,深不可测。”
楚禾抬起眼眸,盯着被评价为“深不可测”的少年。
阿九微微扬起下颌,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洞悉一切的凉薄,“确实,我就是如此手智多谋。”
楚禾:“是足智多谋。”
阿九略微沉默,“我知道是足智多谋,我就是故意考考阿禾知不知道。”
死鸭子嘴硬。
楚禾也不拆穿他,毕竟在外面,还得给他留几分面子,于是她从少年身后冒出来大半个身子,狐假虎威似的道:“现在你总知道了吧,我们家阿九大智若愚,可聪明着呢!”
正是因为似假非假,似真非真,有时候他仿佛是胡闹一通,却偏偏又尽在掌握,才会更让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
苗疆人令人忌惮,便是如此。
在心上人面前,阿九和寻常还在青春期的普通少年也没什么两样,他也会有虚荣心,也会有表现欲。
阿九一手晃了晃纸扎小人,见到金玉缘满头大汗的模样,扬起唇角,笑意恶劣,语气慢慢悠悠,却字字带刺。
“这个替命傀儡,需要用至亲的骨血才能做成,你做的不错,只要傀儡还在,不论你受了多大的伤都会无碍,可惜劣处也很明显,一旦有人抓住了它,你的命也就被人捏在了手上。”
金玉缘个性多疑,他谁也不信,也极度缺乏安全感,纵使把傀儡藏起来,只要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都会不安心。
所以他放在书箱里随身携带,有那个并无味道的致幻香包在,别人见到纸扎小人,只会真的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婴孩。
更何况他以一个带娃鳏夫,又是落魄书生的身份行走江湖,没有人会在意,也没有人会过多注意他。
若不是今日被逼得无路可走,为了保命,他也不会想着先把傀儡藏起来。
第86章 不被选择的人(下)
楚禾从阿九的话里抓到了重点,“他用至亲的骨血炼的傀儡?”
阿九点点头,“对呀。”
楚禾看向金玉缘,“你……难道是用你弟弟炼了傀儡?”
金玉缘嗤笑一声,“是啊,弟弟,邪祟屠杀满门时,祖父祖母选择挡刀护着他,我与他用来被要挟父母时,他们选择用药救他,如今我也选择他用来做傀儡,他还真是受欢迎,对吧?”
楚禾想起了曾经听的那段故事,“你是二十年前,剑客易叶知与水之南的孩子!”
就在塔楼之外,数座名人贤士的雕像里,就有那么一对被称之为神仙眷侣的夫妻。
二十年前,邪祟入侵,抓了他们的两个孩子做威胁,他们却心怀大义的选择了保护沧海洲的百姓,在传闻里这两个孩子因此而亡,不久之后,易叶知与水之南也被邪祟余孽所杀。
至此,他们满门被灭。
金玉缘忽然叫道:“别和我提他们!”
每每见到这对享受着人间烟火的夫妻雕像,金玉缘都要用所有的力气才能压下心底里翻涌着的恨意。
“什么人人称颂的神仙眷侣,金玉良缘,英雄人物,不过都是笑话而已!”
“邪祟入侵的那一日,祖父和祖母第一时间是去护着易玉缘,我不怪他们,我是哥哥,弟弟小,他们保护弟弟是应该的。”
“我和易玉缘被下了毒,父亲母亲选择救城里的百姓,没能从邪祟手里换来解药,我不怪他们,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大家所说的侠义之士,他们要救满城的人,也是应该的。”
“可是凭什么……”
金玉缘用残破的身体支撑着,扭曲的站起来,他双眼通红,神情阴霾,“凭什么在得到了那颗解药后,他们还是没有选择我!”
二十年前,战争结束后,易叶知与水之南夫妻回到了府邸,彼时府中所有人都死在了乱刀之下,只剩了两个身中剧毒的孩子。
邪祟并没有把这两个孩子杀了了事,而是让这对夫妻看着自己的孩子在剧毒的痛苦中慢慢失去生命力,这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折磨。
偏偏这样的折磨还不够,在两个孩子都快要丧命的时候,某天夜里,案头上忽然出现了解药,可是那解药,只有一颗。
彼时,他形销骨立的躺在床上,在昏迷中还存在一点意识,隐隐约约里,他听到了母亲的哭泣,父亲的挣扎,还有他们二人的谈话声。
父亲说:“玉缘更小,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不如我们把药……”
母亲道:“那莫离怎么办!”
“莫离……莫离还能撑上几天,我们还可以再想办法,也许这几天里我们就能找到另外的办法救莫离了!”
不可能的。
他连呼吸都在疼,又怎么可能还撑上几天?
明明父母都是高手,为什么他们看不出来他也快死了?
他想要那颗药,他想活下去!
可到了最后,那颗药还是进了易玉缘的嘴里。
“第二天,我就被埋进了土里。”金玉缘抬起血丝遍布的眼,面色苍白,身形摇晃,如同行尸走肉。
“你们知道身体不能动,意识却清醒,听着那些虚伪的哭泣,被放进棺材里,再听到那些坟土一点点的把自己掩埋,是什么感觉吗?”
“我知道,那是一种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