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捂着胸口,顺了口气,“阿嫲陪你一齐闹(骂)佢。”
“唔好啦”她赶紧去?拦。
“老,丑,皱纹多?,特?别系嗰方面不得?!(那方面不行)”
端庄优雅了一辈子的奶奶,为?哄她开心,都学会了损人。
这是她以前常挂在嘴边的话,当时骂得?解气,但眼下听却怪不是滋味。
原来她以前那么讨厌他啊,真有种经年隔世的感觉。
等喝了药,佣人端走碗,她扶着奶奶慢慢躺下,掖好被角。
唐柏菲弯着腰,一捋头发,“早唞嚟阿嫲,瞓个好觉。”
“你仲唔训咩?(还不睡吗)”
“而家先至九点?钟,我去?敷个面膜。”
她坐到奶奶的梳妆台前,打开镜面灯,束起头发做护肤。
半中间佣人轻轻推门,探头小声问她,“小姐,您要嘅精华来嘞。”
“入嚟啦,唔该放呢度。”
佣人放好调配的精华,便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走了。
地?毯松软,奶奶丝毫没有被打搅,睡得?很香沉。
吵醒奶奶的是唐柏菲仍在枕头上的手机,铃声一个劲儿地?响。
她一惊,刚弹坐起来,奶奶已经眯着老花眼帮她看屏幕了。
“系边位啊。”奶奶迷迷糊糊的,看不大清,两?道?眉蹙紧了。
她双手正贴着脸颊,满掌心的滑腻,瞥见那行备注:老公。
是有一天?晚上,她靠在他怀里睡觉,聊起他大忙人一个,电话都敢不接。
傅程铭摸着她的鬓发,当场回过去?,也?盯着她的备注笑出了声。她知错便改,当他的面打下这肉麻的称呼。
短暂走神的功夫,奶奶瞧她手油滑得?反光,索性替她按了接听键。
她一颗心横冲直撞地?拍打着胸脯,“阿嫲!”
要对奶奶讲清原委也?不是今晚,这一句半句哪能说明白。奶奶得?静养、早睡,做完手术好不容易有所缓解,别再被她这惊天?消息激动到躺回医院去?。
“点?急吼吼嘅。”奶奶轻笑着喃喃,点?开免提。
手机听筒里传来一道?戛玉敲冰的嗓音,“菲菲怎么没回我消息。”
傅程铭扯松了领带,周身散发的酒气中可窥见浓烈的疲惫。
上午忙周年的事情,时本常做东请吃饭,一群人又要张罗喝酒,散席后,五六瓶空空的茅台歪斜地?倒在桌上。
他酒量日渐退步,被灌得?不省人事。好在小冯和季崇严抬他出门,边走边喂他一颗醒酒药。他挣脱这俩,说自己一个人也?行,结果虚浮地?走了几步,突然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
冯圣法知道?,他心情差到了极致,所以不上前,只?静静看着。唐小姐去?香港了、工作事务繁重、蒋净芳那头业已开庭,调查组更没什么动静、时教授新婚,女婿是委员,时家老爷子风头正盛。
盛到可以公然吹嘘自己一辈子作何?功绩。
他心事繁重,吃不进,自然喝得?多?。但饮酒忌讳有三。
忌空腹,忌混杂,忌他那样灌闷酒。
傅程铭清醒大半,扶住门框站直身,姿态笔挺端正,他另一只?脚稳稳跨过,方才?那罕见的丁点?不沉着便转瞬即逝,一切恢复如常,成?了一贯的从容模样。
夜聊,事故和新一岁 给我出殡来了?一……
奶奶眉心一紧, 满脸不解,“菲菲,有?个男人叫得咁亲昵丫。”
唐柏菲也不顾手心上没吸收的精华了?,快步爬上床挂断电话, 将将松了?口气。
“诶, ”奶奶的疑心多了?几分, “点挂断咗?系边位啊。”
她心虚地笑了?笑, 编着谎话, “冇边个,一个朋友啫。”
奶奶哦了?一声,就此用胳膊撑住, 半躺着看她, 没继续睡得架势。
老人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知道,于是摆出个甜甜的笑,“阿嫲,早点瞓觉。”
唐小姐去洗过手, 再扶奶奶躺下, 盖严被?子,轻轻拍奶奶的肩。
直到奶奶彻底睡沉了?,她才蹑手蹑脚走进阳台, 小心推紧门。
入夜后, 室外还是有?些凉风的。阳台白瓷砖上的琴叶竹匿在黑暗中,墨绿茎秆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发出沙沙声响。
再抬眼看,小花园内植了?几十年的榕树,叶片将将遮住一轮明亮的月。
她靠着磨砂玻璃门, 身体慢慢下滑,坐在凉丝丝的地面上。
唐小姐屈起腿,环抱双膝,捧着手机赶紧给他回电话。
四周皆昏暗,只有?她脸上铺了?一层浅淡的屏幕亮光。
很快,接通了?,想来?是他一直在等。
她拨弄着鬓角碎发,难掩激动,却抑制地小小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