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卡,读卡机上显示他校园卡的余额,三百三十六,这些钱得一直支撑他到月末。学校给他减免学费,给他助学金,再加上所剩无几的存款,他才可以不用一直勤工俭学,能够挤出一些宝贵的时间用来学习。大学时代的他节约得和别的同学没有任何区别,他对金钱的所有观念在工作后才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具体应该是认识封俊以后,封俊经常给他说,自己挣的钱爱怎么花怎么花,能花完是你有本事。
走出药店大门,他又打上一个巨大的喷嚏,吸溜一下竟然有鼻涕,他讨厌鼻涕,捏着鼻子擤到下水道里面。迎着夜风他往食堂的方向,今天起床以后他还没怎么吃过东西,他不饿。但他觉得自己应该吃点东西。
他在食堂里洗了手,顺便把伤口也洗了洗。到窗口边要了一碗白米粥,一碟下饭的咸菜,还有一个馒头。他不是吃不起菜,但现在有一些晚了,食堂里都是浮着一层油半温半凉的剩菜,看着就让人倒胃口。端着盘子坐到大堂的空位上。食堂的灯已经灭了一半,周围已没剩几个人影儿。
天窗外头能见到一轮缺月,他歪着脖子望到那里。伤口的疼痛抓过他的思绪,他把衣兜里的创可贴摸出来,撕一张把伤口贴了,又掏出布洛芬掏,他要就着稀饭吃药。
啪地手中的东西被人拍了一下,一板红黄相间的胶囊就这么掉桌上。他抬起头,蓦然看见一个何景深,而何景深对他皱起了眉,放下手里两只煮鸡蛋:“你家里人都怎么教你的?”
都是些什么臭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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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深在他对面坐下,腿着腿,两臂抄在怀里。
陈轲猛一转头,对着地上打了个硕大的喷嚏,连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喷嚏,吸溜着鼻涕转回头来高兴开心却有气无力地:“何老师。您也来吃饭吗?”
一张餐巾纸拍他面前。桌上。“我吃过了。”
陈轲迟钝地反应过来,拿过纸把鼻涕给擤了。擤了鼻涕纸揉成一团,对着何景深他很自然地笑,即便浑身难受得像要爆炸的火药桶他一样能笑得出来,他说,呆头呆脑地:“哦……”
哦。
何景深好像捡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又问:“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去医院得多麻烦呀,校医院的医生什么都不会只会让人打针和输液,搞一个大全套半个月生活费渣都不会剩。陈轲抿了抿嘴,手指又摸到布洛芬上面:“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发烧就是睡一觉就好了,感冒是过几天就好了,肚子疼就是拉两天自然就好了。
“饭后吃药。”何景深眉头始终都蹙着。
陈轲好像才明白似地,手放下,在裤子上蹭了蹭,又去摸餐盘上的竹筷子。
他才发现盘子里多了俩圆润的煮鸡蛋,他不喜欢吃鸡蛋,这蛋哪来的?
何景深直白地看他,一脸社区民警查户口的表情:“你今年多大了?”
陈轲答:“15。”
“哪儿人?”
“我是A市人,以前在A大附中上学。”
“独生子女?”
陈轲点头,“嗯。”
这可让何景深很奇怪了。能在全国都排的上号的A大附中读书,还是A市本地人,凭这两点说明家庭条件绝对不差。15岁就能统考上A大,又是独生子女,那说明家里人对孩子的培养应该十分重视。怎么会是这么个没头没脑的德行?
何景深乜见盘子里的蛋,陈轲始终没有半点去碰它的意思:“平时没人管你?”
陈轲埋着头,不再看何景深而是专心地吃饭。
“爸妈做什么的?”
“我是孤儿。”陈轲回答,他舀起一勺粥,平静地看着勺里的东西,就像叙述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妈不知道去哪了……也可能我没有妈。没什么印象了。
何景深有一阵没话,就这样安静地看他。
44 ? 番外之二·初识 3
◎是这些东西支撑他走过无垠的夜,走过没有朝阳的黎明,支撑他一直走到今天。◎
“我家里就只有爷爷。”陈轲说,他放下勺子,又笑了一下:“爷爷身体不好,生着病还照顾我。初一那年爷爷也去世了。政府想把我送孤儿院,我不去,然后寒暑假就都呆在学校。”
过了一会陈轲又想起什么,他想起何景深问他的问题,说:“我爸爸以前是老师,就在A大附中教书,妈妈干什么我不知道。”
说完这些陈轲便继续喝粥。他吃得很慢,没有吃馒头,也没吃鸡蛋,他实在没胃口。
过一阵他起身,走到食堂窗口摘了只塑料袋准备打包剩下的东西。回来的路上听何景深问:“你父亲,是不是叫陈舯?”
陈轲落坐,病恹恹地笑起来,:“您认识他吗?”
何景深道:“见过两面。我高中也读A大附中。”
其实不仅仅见过两面,陈舯是何景深隔壁班的班主任老师。何景深记得陈舯去世前后的一些事。十年前何景深高二,大概是刚刚入秋的时节,陈舯带着队伍外出参加数学奥赛,返回A市的路上出了车祸,一车学生都没什么事唯独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位的陈舯遇难。当时何景深代表学生会参加陈舯的追悼仪式,偶然当中见过陈轲一面他想起那个在灵堂里哭得眼睛像灯泡一样的小孩。
一眨眼,人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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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深拿过一只蛋,敲碎了壳,一点点剥掉,把鸡蛋放在陈轲碗里面。
陈轲愣了一愣,说谢谢何老师,然而他脸上有了愁色。他不喜欢吃煮鸡蛋呀。
“你妈妈后来改嫁了?”何景深问。这是他最合理的猜测,他目光里有着合理的同情和理解,他的确是一个极度冷静而自持的人。
陈轲的神情有了一些晦涩。
父亲去世的时候他才刚二年级,除了算数背诗和画画,他什么都不懂。只记得母亲好多天没回来,而家里那一阵忽然吃不起肉后来六十好几还生着病的爷爷不得不出去接了几份兼职,帮着人家做图审,挣一些小钱贴补用度,才让陈轲不至于饿着肚子。
临去世前爷爷告诉陈轲,当年父亲因公去世,学校给了六万的抚恤款,他妈妈在追悼会第二天拿走那六万和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就走了,连一口饭钱都没有留给他们。
爷爷当时还去报了警,派出所给立了案。陈轲不太愿意相信爷爷说的是真的,特地在爷爷去世后跑了一趟公安局翻查案卷,由此得到他至今都没能释怀的答案。
想着想着,陈轲摇头说:“我不知道。”
他把粥碗里的蛋挖出来,咬一口。他发现别人给剥的蛋比自己剥的要好吃一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