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点半,一名妇女起身,抱着一脸好奇的小孩离开。
终于空出个位置,和何景深紧挨着。
陈轲抿嘴,摸摸脸上的伤,没有去坐。
不过十来秒,佝偻的老妇提着大包小包的袋子走来,填满刚空出来的位置,迟钝地摸找东西。
何景深看了看左边。
抬头,他看向陈轲陈轲也在看他。两眼相对的刹那,陈轲微怔了怔,然后便是一个笑,很自然而带着歉意的笑。
于是何景深站起来,使个眼神,过来坐。
陈轲没动,笑意敛了,撇一撇嘴摇头。不用,我站一会……没事。
何景深迟疑,不坐。陈轲转身到栏杆边,没事似地摸出手机玩。不知道玩什么,于是又把屏幕锁上观察自己的脸,也观察屏幕下反射的光景,天顶的云,一洗蓝天。
过一会抬头,何景深不见了。
正茫然,却看老师从那边过来,递来一只塑封的袋子,防霾口罩,棉布材质加大款,藏蓝色还带着网格花纹。
陈轲接了,拆开袋子戴上。挺合适的。就着手机屏看一看,恰好把伤痕都遮住。
又对何景深笑。
何景深走开了。自始至终是那副表情,冷得看不出一丁点波纹。寻到个位置坐下。
将近正午,陈轲拍完CT,空着手从CT室出来。
何景深又不见了。
等候室,走廊,楼层平台全都没有人。小跑着找上一圈,陈轲在走廊椅子上坐下,摸出手机给老师打电话。
恰好看见最近的消息,老师发来的。
消息时间11点45,十分钟以前。只有四个字。
“子荷醒了。”
屏幕刷地变黑,来电,谭澈。
绿键接听,冷笑一声作为开场,陈轲从兜里摸出烟盒。
顺手把口罩取下来。
“我给你找到人了。”谭澈道,难得这时候精神一会,虽然有气无力但好歹不那么拖沓地:“刚才我话没说完……报告可以改……”
“不用了。”陈轲道。烟叼进嘴里,烟盒放一边空位上,摸烟机,点火。
静了一下。
听筒里隐隐有杂音。
谭澈嘀咕:“可是我还想再要个医院……”
啧。陈轲挂断电话,扭着眉把屏幕看一眼,通话时间二十二秒。烟抽了个头就在地上掐了,踢座位底下。
迟疑两秒,给徐子荷父亲打电话。
小半分才接上,问叔叔子荷现在怎么样了?徐子荷父亲答:“她醒了,你们老师刚来看过她。要不你跟她说两句?”
陈轲说好,有劳您了。一阵杂音。听那头一句:“你师兄。”
杂音减退,然后是徐子荷的声音,很微弱:“师兄……”
“师妹。”陈轲问:“感觉好点了吗?”
“嗯。”
“真的?”不确信地又问。
“好多了。”徐子荷道:“护士姐姐说,后天就可以出院……”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尽管早已松了一大口气,但直到这一刻,才把所有的悬心都彻底放下,陈轲笑:“那就好……正好这两天不方便来看你,等出院吧,回头请你吃饭。对了,东西都喜欢?”
那头也笑,咯咯地笑得很开心,连着精神头都好起来:“嗯,谢谢师兄……”
“不用。是我对不起你。”陈轲道:“不该带你去喝酒,至少不能这么急吧,一下就去那么大的场合。再怎么说我都有责任,需要什么补偿你可以……”
“可,这不是你的错呀。”徐子荷道:“而且,是我不舒服了还要喝,那时候你都让我别喝了……”显然是有些懊恼地:“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厉害……老师没怪你吧?”
“没有。”陈轲道。
那头仿佛舒了口气。连着几声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继续咯咯地笑。
“我先挂了。”陈轲道,想起老师他到底心里不安,总觉得有什么事在等着他:“有事给我电话。”
“嗯。”
放下手机,锁上屏幕,门诊大楼里一片空阔。三两散漫走过的人,拖着地擦着栏杆的清洁工,几盆枝叶狭长的绿植。陈轲埋头,瓷砖上倒映着自己的影子,那些鲜艳的指印竟因笑而好看起来。
又抬起头,对着半空里悬挂的天窗、透明的玻璃、穿透中庭的一缕光,笑。
清洁大妈经过,提着水桶,诡怪地看他两眼。
赶紧把口罩戴上,翻通讯录给老师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