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肩的伤口被王宫中的医师包扎过,仍微微有些疼。她失了许多血,脸色苍白,脑海中还有些昏沉。
替元孟挡下那一刀并不是因为忧心他。其实,她在意识到那刺客要对元孟下手之后,就立即想到,无论如何,要保全自己,就必须这样做。
刺客并不是她指使的,却是在她所住的别苑对元孟动手的,她很难脱得了干系。无论是元孟自己,还是今夜奇怪出现的安归所指使,她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必须做出什么同刺客划清界限。
而众目睽睽之下代元孟受伤是最能取信于他人的方式。用肩膀上的一道伤口换一条命,还算值得。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重新理顺脑海中的思绪。
虽不知是谁,经此一遭,欲要栽赃陷害她的人怕是要蛰伏一段日子了,不然会显得过于刻意,令人抓住把柄。
她要趁着这一丝间隙快些好起来。在楼兰王宫之中,虽然阴谋重重、步履维艰,可也是她最接近真凶之时。
无论勾结匈奴人杀害赵国使团的是元孟还是安归,在听闻楼兰王宫中有一名自称华阳公主的人出现时,都不免心惊。
因为她若当真是经历了那场屠杀的幸存者,很容易便能指认出真凶的身份。
而那身为真凶的匈奴人,为确保自己当真已斩草除根,也为向他的楼兰同谋证明自己的忠诚,说不定会悄悄现身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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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那名派去刺杀您的敢死之士被小殿下的暗器一击毙命。”
中宫寝殿之中,侍卫长战战兢兢地跪在元孟面前,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两旁的浅色帐幔随着微风轻轻扬起,令整座寝殿更添了几分幽深可怖的意味。
“今日小殿下忽然前来别苑,实在是我们未曾预料到的,不然此计本是天衣无缝……如今预备好的人证不顶用了,我们是否要捏造一些物证,依旧证明此事是别苑中那女子所为……”
“不必了。”元孟皱起眉头,有些心烦意乱,“自她舍身救我那一刻起,再将刺杀栽赃到她头上去,就不会再有人相信。安归今日在场,又恰好做了个见证,令我们再没有转圜的余地。那安西侯年纪轻轻就坐稳了伊、瓜二州,也不是泛泛之辈,你欲要在此时捏造物证蒙骗于他,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侍卫长连???j连叩首:“属下愚钝,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元孟烦躁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下去吧,此事先放在一边,随便安个什么名头结案就好,记得做得干净些。”
侍卫长如蒙大赦,又叩首道谢后方才离开。
元孟站起身来,走到寝殿窗边,伸手推开窗子。他的寝殿是王宫中少有的高楼,站在这里可以将清辉遍洒的楼兰王城尽收眼底。月光溶溶,将只穿一身白色中衣的他染得有些飘然出世。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往日里遇上举棋不定的重要关头,或是心境起伏之时,他习惯在这里站上片刻,看到王城臣服于自己脚下,视线可及之处是连绵不绝的楼兰国土,就会重新定下心神来。
可今日竟不奏效了。
27. 第二十七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少女馨香柔软的身体残存的触感仿佛仍留在怀中, 令元孟有些心猿意马。
他久居高位,并非未曾见过绝色美人投怀送抱。西域诸依?A推?]国的美人大多热情妩媚,令元孟看得有些腻烦。那匈奴公主空有几分姿色, 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况且,他本于美色并无兴趣,对燕檀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若无意外,今日甚至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但今日嗅得她身上的香气, 却令他心绪大乱。
她才凑近他时,他只闻到了淡淡的浆果香甜。但不多时, 他与她闲话时, 竟竟发现她身上的气息沉淀成了醇厚的安息香气。
这般会随着时间变换的香气,这些年来, 他只见过两次。
而这香气的主人,再一次救了他。
元孟蓦地从窗边转身,走向寝殿另一边的博物架,从屉中翻找出一只旧瓷瓶。
那只瓷瓶釉色粗糙凝滞, 一看便是民间的廉价货, 又经过数年时光, 变得更加粗陋。元孟低下头去, 看着瓶身用朱漆写的那一句歪歪扭扭的汉文。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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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檀睡得并不深。梦境光怪陆离,她的身体又十分沉重, 僵在那里怎么也醒不过来, 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外间传来的吵闹声。
萨耶带着哭腔小声央求道:“姑娘已经歇下了好一会了,哪怕您真的要见她,也容我去和姑娘禀告一声……”
毗伽向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身材健壮的侍女便将萨耶死死扯住,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令她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匈奴少女堂而皇之地闯进寝殿,几步上前来,用力扯开床上挂着的床帐:“给我起来,你这不守信用的中原人!”
燕檀被倏地惊醒,擦了擦额前冷汗,这才看清来人。
她坐起身子,暗中长出一口气。今夜睡前等了那么久也不见这位匈奴公主来,终于睡下了,倒是闹上来了。
燕檀心中清醒万分,却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何事令公主如此动怒?”
毗伽气急败坏,用鞭子指着燕檀:“你明知道为什么,休要摆出这一副样子来!上次你分明向我保证过不会再纠缠殿下,可今日我还是在他身上闻到了讨厌的香气。他来同你用膳,你还在刺客面前舍身救他,你这贱人,一定是在勾引殿下,难怪殿下日日不许我近身。”
她越说越气,扬起手就要用鞭子抽过来。燕檀连忙闪躲,本能地举起手护着脸,却还是给抽中了右手,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燕檀深吸一口气,忍下疼痛,引诱道:“公主息怒,我愿将您在殿下身上闻到的那香露献给公主,以示我对公主的忠心。”
毗伽停住手,惊讶地问:“你说什么?”
“如公主所见,我资质平平,能引得殿下流连,大约是这香露的功效。若是我将这香露赠予公主,并永不再用,想来以公主的姿容,更能令殿下倾心。”
其实令元孟往后少来别苑见她,她只须直接同他说上一句便可。毕竟无论心中如何想,他表面上还是始终将她当做真正的华阳公主,想必会尊重她的想法。
但如此行事不甚高明。
燕檀既想要向毗伽交换什么,总要令她真正感觉自己有所得才好。燕檀私下劝说元孟,并不如假托这香露更令她心安。
况且,劝说只有一次,燕檀一旦向元孟开了口,就不好再邀他回来。而赠香露可随她心意摆布,任是有许多次也无妨。往后她若是还有用得到这位匈奴公主的地方……
匈奴少女转了转眼珠,仍维持着那一副高傲的模样,但已掩饰不住那副喜不自胜的神色:“你可不要反悔,若是胆敢反悔,我便叫人活活抽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