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他手腕的手很凉,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有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和依赖。虽然她表面上仍在努力压制惊惶,但安归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到。
原来,她也不是时时都那么镇定的啊。
他不知为何,感到有些愉悦,于是点了点头,没有询问缘由,只是安慰地回握她的手腕:
“眼下我们去客栈投宿也会遭到盘查。我知道寺庙里有一处可以暂时安身的地方。我们去那里避一避。”
-
这是一座破落的庙宇,同方才那些雇有乐师舞伎表演庆贺的寺庙全然不同。木质的大门门漆剥落,建筑也年久失修,寺内只有几个清瘦的老僧。
安归站在门外,通过门上窥孔同寺里的老僧说了几句话,那老僧便将两个人放了进来。
安归熟门熟路地带着燕檀走到房侧的棚屋中,靠着墙壁坐下。
棚屋里已经挤了几个年幼的瘦小乞丐,挤在茅草中取暖,见有新的人来了,投来的目光有些警惕和审视。
燕檀看一眼便明白,安归之所以这般熟门熟路,大概是以前也曾投靠在这里过夜。
像这些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一样,把小小的身躯缩成一团,维持着身上所剩无几的暖意,试图以此来捱过寒冷的漫漫冬夜。
于是她不由得偷偷地有些心酸。
安归并未在意那些小乞丐带有敌意的眼神,带着燕檀径直走过去,将燕猗桦檀护在角落中,自己坐在靠外一侧。
“这里不比那座院子,但是也还算暖和。你靠着的墙壁那里附近有他们的炉子,晚上会过得舒服一些。”安归低下头去替她整理身下茅草,向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若是冷了就和我说。”
燕檀缩在斗篷里,摸了摸自己的怀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安归,那些搜查的士兵……”她有些着急,语句也变得颠倒含糊起来,“我有极为重要的东西落在那座院子里,他们会不会查到?”
她竟把金雀留给她的玉牌留在了东厢房的被褥下面!
燕檀本以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唯恐成日里带在身上发生什么意外,比如像是那支瑟瑟钗一般叫人偷去。
而放在那里平日里都不会有人接触到,若是遇上了紧急的事也可以很轻易地带上离开。
却没想到有一天她连院子都来不及回,便被迫流落街头。
那块玉牌是追查幕后凶手的唯一线索和证据,仅仅是想到它落入他人手中,她就急得直想哭,心中阵阵懊悔。
安归闻言也紧张地坐直了身体,握紧她的手腕安抚她:“别怕……是什么东西?我去替你取回来。”
“一块碧绿的玉牌,压在我房间的被褥下,在床的里侧。”燕檀眼圈发红,“你不要去。你去了会有危险。我们再想办法。”
就这么相信他吗?
安归眨了眨眼睛。那可是证明刺客匈奴身份最为有力的证据和线索,是她最重要的秘密,她竟然就这样对他说出来了吗?
看着她望向自己时眼神里单纯的信任和不自觉的依赖,他忽然没来由地喜悦起来,有种无论如何也要满足她要求的冲动。
安归暗暗勾了勾唇角,摇了摇头,露出安慰的笑容:“我有办法拿回来。明天天一亮我便回去拿,你放心。”
“你不要……”
燕檀才开口,便被安归打断,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许诺道:“我一定会拿回来的,相信我。”
他松开手,燕檀连忙道:“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
安归又摇头:“你去了说不定反而容易暴露我们。我有把握,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
那一队搜查的士兵不是别人,是元孟手下的亲卫队。想来是上次他亮出身份将搜查的士兵挡回去之后,引起了元孟的警觉,这才派出亲卫队来搜查。
他很熟悉那些人,应付起来不算费事依??,但万一被小公主看到了,就不好了。
燕檀望着他,怔怔地点了点头。
她愿意相信他。事实上,她似乎一直在不自觉地相信安归。
他说可以拿回来,那便一定可以。他说她去了会拖后腿,她便不去,丝毫不能怀疑眼前的这个少年会有什么事情欺瞒于她。
燕檀抱住膝盖缩在墙角,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原本放玉牌的位置,却出乎意料地被什么东西硌到,于是摸出来一个小瓷瓶。
“好在我把它带在身上了,没有落在家里。”她吸了吸鼻子,拉住少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安归有些疑惑地向她看来。燕檀拉着他的手,令他将手掌摊开,把那支小瓷瓶放在他的手心。
“我专门为你调的一支香露。”她悄悄道,“打开试一试。”
安归拧开瓶塞,将瓷瓶凑近鼻端闻了闻。
一股香甜的气息从那只小小的瓷瓶中逸散而出。他仔细辨别了一番,是用葡萄、杏子、柑橘和茉莉花混合而成的香露。
安归将瓷瓶瓶塞小心翼翼地塞好,紧紧握在手中,露出温软的笑脸:“好闻。”
“等一等,还有别的味道呢。”燕檀上前拿过那只瓷瓶,又拉过少年的手掌,将里面的香露倒在他的手腕上,用自己的手指涂抹晕开,将安归的手腕举到他自己的鼻端,“现在再闻一下。”
安归依言凑过去轻嗅,果然发现那香露气味变了,方才那些浆果花朵的气味不见了,如今是香草、蜂蜜、生姜和琥珀的味道。
他的眼眸微动,似乎猜到了燕檀调制这支香露的用意,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她。
燕檀揉了揉通红的眼睛。
“你喜欢甜食,对不对?所以我就找了些闻上去很像甜食的香气混合在一起。这样你涂这支香露的时候,就会好像一直在吃甜食了。”
怕那边在窥视的小乞丐们听到,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这支香露只送给你。我不会把它调给别人的。希望安归新岁里身体康健,圆圆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