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叶斯按开了灯。白亮的光忽然照亮整栋建筑。

雪洞一样的墙，被六块立板分割成了几块区域。灯光摆放很考究，设计出一条参观通道，又在不同区域投下不同的明暗效果。

每一个区域的墙上都挂着巨幅的画，裱在洁白相框中――那些画很眼熟，都是建筑设计稿，有些是打印了何修电脑里的工图，有些则直接复制了他的手稿。

叶斯在背后清了清嗓子，“欢迎提前来到――何修设计师的学生时代作品个展。”

那个声音里还残留了几分醉意，但却格外清亮振奋。叶斯搓搓脸，走到何修前面拉着他的手，“设计师，何修。布展人，叶斯。展馆……租的。”

听到最后一句，何修立即勾起了唇角，但他很快便将目光从墙上收回，落在叶斯的后脑上。

叶斯的脑袋很圆，他常常觉得很神奇，那些源源不断的奇思妙想，生机勃勃的干劲，还有无数个鼓舞他治愈他给他惊喜的主意，就是从这个圆圆的脑袋瓜里蹦出来的。

“本场个展分五个展区，命名来自设计师本人神秘的电脑收藏夹名称。由于场地有限，根据布展人的个人审美偏好，从每一个收藏夹里优中选优，最终收录五类共65幅作品。”

“由于布展者本人智商有限，不能完全揣摩设计师的理念和哲学，所以接下来只向您介绍每个区域作品的类型。同样的原因，本次个展尚未命名，在入门这块空白的立牌上，还请设计师本人稍后亲自题上此次个展的展名。”

何修勾起的唇角就没放下过，他乖乖地被叶斯拉着手，“你介绍，我认真听。”

叶斯点头，带他绕过第一块立牌，白绸泼墨，写着第一个文件夹的名字――【斯】。

“在这个文件夹里，我们看到的是一组创造性很强的作品，以封闭空间为主，利用光影、线条、纵深，为每一个空间打造出丰富的意境，狭小的空间在设计者的精心布局下仿佛能无限延伸，让人忍不住驻足细看每一幅，感受这个空间带来的奇妙和惊喜。”

叶斯说着停在一面墙前，墙上这一幅是这个区域最大面积的一幅手稿，他没有用复印的方式布展，而是用身后的投影仪打在白墙上。这幅手稿是一个举架极高的空间，空中漂浮着弧形线条的铝架，空间上宽下窄，下窄的地面上做出海边细沙的效果，仔细看，发现细沙中藏着黑白波普风格的城市镂刻，有些未来主义，又有些缥缈的梦幻感。

墙上投影的角落贴着布展者对这幅画的文字解读――“妙蛙老师站在山巅看云，云下是他盖起的高楼。”

叶斯扭头看着何修，黑眸亮晶晶，比场地里任何一盏灯都更璀璨。

何修拾起他的手指又吻了一次，“是的，你没猜错，这就是灵感之源。”

叶斯笑得很开心，又领着他往下一个区域走。

第二块立牌，文件夹的名字是【何】。

“这一组作品充满未来感，是设计师表达其功能性设计巧思的代表。常规的空间里，设计师聚焦于管道、机械、电路呈现上，繁繁总总，庞大而精细，让艺术回归实用的本质，让人期待未来的空间使用体验，无论是作为住宅、工作地、娱乐场合，或者商场、医院……”

何修耐心听他解说那些猜想的建筑功能，目光只在其中一幅图上稍作停留，叶斯没有过多解读那幅画，他也没有点破，只是淡笑着走了过去。

叶斯继续道：“第三个区域和第四个区域对应的文件夹分别是【修】和【所】。【所】收录的作品更关注独立建筑的整体构造，从造型到选材、采光设计、外立面打造，楼群间的呼应……【修】则有点超过布展人的理解范畴，和【何】类似，它呈现了非常多内部功能模块的细节，管道、线路、材质，但它与【何】又好像不那么一样，是……”

何修终于忍不住笑了，和他十指交扣，捏了捏他的手指，“和字面意思类似，这一类作品注重降低维修成本，也就是提升建筑功能的可持续性和易维护性。”

“牛哇！”叶斯眼睛放光，“看看咱们的设计师！不仅兼顾美学与落地，还会有长远打算！”他说着突然扭过头，“我突然想起来，你学弟说你是一位志在千百年的设计者，我靠，我还以为他在无脑拍马屁呢。”

何修笑得停不下来，“那确实是他在捧杀我。”

“但我愿意相信。”叶斯朝他眨眼，眉眼中满是傲气，“你的作品只要落地，都能千百年。”

叶斯说着深吸一口气，“好吧，来到最后一块展区了，第五个文件夹和第一个重名了，也是【斯】。我严重怀疑它本应该叫【叶】，估计是设计师创造文件夹时脑抽，不过天才的脑抽也值得纪念，所以布展人纠结了几秒种后还是决定保留下这个错误……严肃点！”

何修已经笑得腰痛，他摆摆手，站在那块立牌旁听叶斯解读。

这个区域的作品只有“空间”。

没有功能性，没有独特的设计，就是大大小小、或明或暗、色彩不同的空间，每一幅作品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当它们摆在一起，却好像摆下了整个世界。

叶斯说了一大串乱七八糟的解读，怎么说也说不到点上，何修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低声提醒道：“这个文件夹里的作品，体现的是建筑的包容。”

“建筑很简单，它只是在无限的空间中区隔出的一块，为不同的人，实现不同的功能。归根到底，建筑服务于人，它们理应包容不同的人，收纳人类变化的情绪，随时接受主人的调整和修改。所以拿走它的功能性，拿走它的美学，它只是一个简单而包容的空间，仅此而已。”

何修说着抬眸看向叶斯，声音很轻，“文件夹的名字没错，就是两个斯。第一个斯是无尽的活力与惊喜，第二个斯是恒久的陪伴和包容。”

手舞足蹈的叶斯突然安静了下来，他站在两步之外，怔怔地看着何修。

何修微笑，“惊喜展示完了？”

叶斯点头，“昂。”

何修长叹一声，又握住他的手，吻着他的头发，“好辛苦啊，申请实习压力大到饭都吃不香了，还搞这些，费了多少时间？”

叶斯哼了声，“饭怎么能吃不香呢，老子吃嘛嘛香好吗。不过费事是真费事，你可得好好报答我。”

“你想怎样都行。”何修说。

叶斯挑眉，“真的？”

“嗯。”

空旷的展厅里突然响起一声坏笑，叶斯凑到何修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何修脸上的表情顿时精彩，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真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啊？”

“错！我的精力已经快要耗空了。”叶斯理直气壮地耸肩，“所以急需补充。”

何修气笑了，被他一路拉到门口的空白立牌，看着递到眼前的那只粗黑的马克笔。

“设计师，为你未来的个展写个展名吧。”叶斯笑着眨眼，“友情提示，这工作室租金死贵，明天早上飞S市前，咱们得连夜把展拆了。所以你写完展名，我们火速拍照留存，然后浪漫结束，原地施工。”他说到最后自己忍不住笑倒在何修身上，笑得咳嗽，“我真他妈服了，我这机智的小脑瓜每天就想着怎么给自己挖坑啊。”

“待会儿我拆，你就托着你机智的小脑瓜看着就好。”何修拔开马克笔帽，又忍不住在叶斯头上额上吻了又问，低语道：“谢谢，男朋友。我很喜欢，非常喜欢。”

“你客气了，男朋友。”叶斯朝立牌嘟嘟嘴，“想好没？快签快签，拆完咱们还要回去干大事。”

何修无奈地笑着摇头，片刻后才端正了神色，目光落在空白的立牌上，又变得宁静柔和。

“其实你猜中了绝大多数，我确实不止一次设想过以自己本科五年时期的代表作布展，也确实在构建文件夹名字时，就想到了这个展。”

何修说着笔尖停顿在立牌上，又回头看着叶斯，“写五块立牌时，你都没有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