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场面细节,凌凤池还能记得多少她不知道,总之她自己硬生生抛去脑后全忘了。
转过两道转弯,章晗玉又抬手闻了闻身上熏香,终于还是没忍住,拢袖喃喃地骂了一句。
“狗鼻子。”
*
御书房就在前方。
小天子神色恹恹地捧着一本连环画册,坐在御案后,视线却直勾勾对着地上一圈光晕。显然,往常最得小天子喜爱的整套连环画儿,今天也没看进去。
章晗玉脱下官靴,着白袜趋走入殿内。
“陛下。”
小圣上回头看一眼:“中书郎来了,赐坐。” 随即又不安地道:“吕大监已经说过一回了,我知道错了。御书房属于私下召见,可以赐坐;三大殿上轻易不得赐坐。中书郎,你莫再说我了。”
章晗玉温言劝慰:“陛下只是不熟悉殿中规矩,哪里做错了呢?陛下一点就透,善纳谏言,领悟力极好的。便是孔圣人再世,也定然对陛下赞叹不已。”
小天子冲她笑了笑,笑容又很快消失,再度露出不安的神色。
“我听到他们骂你佞臣了。我还听到有几个人骂吕大监。中书郎,你怎会是佞臣呢?吕大监是皇祖母身边最信重的人,皇祖母说吕大监对皇家忠心好用,怎么会是坏人呢。”
好在御书房今日没有宣召起居官,这番对答不会记录于起居注上。
章晗玉想了想,只说:“分辨人之好坏,忠心还是奸佞,哪有那么容易的。等陛下可以轻易分辨出人心时,陛下就长大了,成长为一代明主,可喜可贺。”
小天子露出点笑模样,换了个姿势坐直身,开始兴致勃勃地翻起连环画。
“这套《武王伐纣》好看。我已经看了十二遍了,下一本还要多久才能画出来呀?”
章晗玉不做声地走近两步,自衣袖中摸出簇新的一本,递去案上。
小天子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一把抓去手里翻看:“这么快便画好下本了?!快快,说给我听”
“布谷布谷”窗外响起嘹亮的鸟叫。
小天子大惊失色,闪电般抓起御案右上角放置的《尚书》、《礼记》两本经书,严严实实覆盖住两本连环画册,身子往前一扑,随手乱翻书卷,做出苦读的模样。
他紧张道:“凌相来了。中书郎手里还有没有别的连环画儿?快藏起来,莫让凌相看见。 ”
章晗玉哎了声。
“谁出的馊点子?御书房外乌泱泱的全是人,哪有鸟敢落下?这不是欲盖弥彰吗。那位原本不知道御书房里添了新话本,听到鸟叫,肯定要来搜了。”
小天子吃惊问:“真的吗?全恩出的主意。”
鸟叫声顿时消停了。片刻后,轩窗下探出个脑袋。
全恩垂头丧气地告罪:“奴婢该死……”
全恩是今年宫里新升上来的内常侍,年纪不大,很得小天子的喜欢。论忠心是足够的,就是做起事来罢……
心眼七窍时而灵光时而不灵的,章晗玉看他就觉得堵心得慌。
没多久,御书房外果然传来高声通传:“尚书右仆射参知政事,兼吏部尚书、太子少傅:凌凤池,求见圣上!”
小天子心虚气短,不自觉坐得笔直:“……传……凌相进来吧。”
章晗玉站在窗边,假意看窗外风景,拿背对着门,耳听凌凤池平稳的脚步声进御书房来。
第4章 第 4 章 当真不退?
果然,凌凤池进来御书房后,视线四下略一扫,盯了眼窗边背身站着的章晗玉,上前对小天子行礼毕,直接走来御桌前,翻了翻满桌凌乱的经书。
小天子圆嘟嘟的一张脸皱成了包子,眼看着成年男子骨骼分明的手替他把满桌经书收拾得整整齐齐,重新堆回御案右上角,藏在书堆最下面的新连环画本也就此暴露,被抽了出来,顺手收入袖中。
小天子沮丧地喊起旧日东宫的称呼,试图替画册求情:“凌先生……”
“臣在。” 凌凤池语气和缓而稳定,开始抽查功课:“陛下的《礼记》,读到何处了?”
“……”
趁小天子磕磕绊绊背书的时候,凌凤池把簇新的连环画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这本画册讲的是周公辅佐成王的典故。正所谓“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周公忠心不二,辅佐年幼明主,天下归心。
书、画都可圈可点,看得出精心绘制而成。解释清晰而简洁,生僻字标了注音,引用的经文和典故用蓝笔添补,再加上句读。
给不爱进学的八岁小天子翻阅,再适合不过。
凌凤池看得快,几下便翻到末尾,又回头细细地检阅一遍,确定连字带画并无不妥当之处,目光隐含赞许,把画册又放回御桌上。
“中书郎尽心。此书甚好,不同于之前的乡野志怪之类杂书。陛下不必藏着,放课后可以翻看。”
小天子眼睛都放了光,飞快地把连环画本收去身边。
窗边的章晗玉虽然装作没看见也没听见,却适时地插来一句:“陛下,臣花费了五个夜晚编纂此书,又花费了五个夜晚绘制图画。侥幸得凌相一句称赞,臣不敢居功……”
话没说完,就被凌凤池扫来一瞥。
章晗玉转了下身,继续拿后背对着他。
小天子果然拍手笑道:“中书郎编纂图书有功!你要什么赏赐? ”
说着便要把御桌上一件玉狮子镇纸赏赐下去:“中书郎可喜爱这个狮子镇纸?朕赏你好不好?”
“谢陛下,臣家中不缺镇纸,不敢让陛下割爱。” 章晗玉谢恩婉拒,把玉狮子镇纸又放回御桌,看似随意地感慨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