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耳边响起天子出行的响鞭声。

雅乐大起,御辇入御花园。小天子严肃地绷紧一张圆鼓鼓的小脸,牵着穆太妃的手入座。

群臣山呼万岁,春日宴正式开始。

章晗玉人在池边,眼看宫宴有条不紊地举办,并无任何混乱错漏处,起身就要沿着池岸往石桥方向去,身后却被人猛一扯。

全恩今天的面色可不大好,脸白气促,焦虑得险些要晕厥过去。

“凌相的位置在最前头一排!走来池边就得两百步!等他从席位间起身,慢腾腾地过桥,谁知要多久?不行,别急着往水里跳,我这边去请凌相,你在水边数五百下再跳。“

章晗玉啼笑皆非:“我数五百下才跳,你正好请凌相过桥,眼看着我贼喊作贼,自个儿往水里跳是吧?”

“少磨唧,按我吩咐的去做。我学过一点闭气功夫,轻易溺不死。“

全恩绝望地满头乱抓头发:“您这主意……哎,这主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博的就是一线生机。”

章晗玉收敛了笑意,目光扫向西面。

御花园处处都是浓密的长青树荫。西面被树荫遮蔽的后方,显出木阁檐角。

有几道人影在栏杆处一闪便不见了。

她义父吕钟刚刚在春日宴上露了面,拜见过小天子,此刻人去了木阁,等着观看今日当众溺杀凌六郎的“盛景”。

“眼下时辰还早。等宴席过半还不见凌六郎入宫,干爹便会起疑心。拖不了太久。”

章晗玉轻声叮嘱全恩,“我现在过桥去池对面把自己沉了。事若顺利,我便能鲤鱼化龙,从夹缝中脱出一条生天。”

“看我走过石桥,你数两百下,即刻去请人。早了迟了,于我都是大祸……咦,他在盯我们。”

章晗玉停下话头,全恩飞快地挪远两步。

凌凤池在宴席中回身,凤眸缓缓地眯起,对上水边并排蹲着的二人,示意全恩近前说话。

全恩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小跑上前跟凌凤池行礼。

“凌相有何吩咐?”

凌凤池盯了眼水边蹲着的浅青色背影。

目光扫过全恩强自遮掩的苦瓜脸,他不动声色问:“刚刚章宫人指派你做事?”

全恩矢口否认:“没没没,章宫人哪能指派咱做事,咱也不答应啊。”

见他坚决不认,凌凤池思忖着道:

“小天子命你照看章宫人,我亦知不容易。今日有拿不定的为难事,你来宴席中寻我。”

全恩苦哈哈地一咧嘴。

没法商量!

人家来赴宴,章宫人今日来搏命。

等下他喊凌相救命,凌相到底会不会信他的说辞,会不会去对岸救人啊?!

章晗玉定下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倒轻松得很,惬意蹲在龙津池边拨水,暖热的春风从身后吹来。

身后盯来的那道目光,直到宫宴中途、小天子离席时才挪开。

群臣敬酒三巡,小天子象征性地饮一口酒,吃两道菜便退席。

池边的章晗玉目送小天子离去,轻轻吁了口气,下定决心,也站起身来。

万事俱备,是时候了。

这边全恩终于得了空,赶紧瞄向石桥,陡然间惊得一个激灵……

章晗玉已经上桥了!

全恩本能地望向凌凤池的坐席,顿时惊得他小腿肚几乎转筋

坐席居然是空的!

他的老娘啊,凌相人去了何处?!

刹那间,全恩涌出了满头满脊背的冷汗。

人呢?

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凌相人怎么不在坐席?

再一闪神的功夫,章晗玉已经漫步在拱桥中央。眼看要下桥去对面池岸,往事先给她自己准备好的溺水处行去,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全恩绝望地想大喊,回头看一眼啊!凌相人没了!叫他到哪里喊人去?

好在上天无绝人之路,下一刻,全恩终于看到了凌凤池的身影。

他独自站在龙津池水边,修长身形被遮阳纱帐挡去大半,目光越过粼光水面,正远远注视着石桥方向。

全恩一把抹去额头渗满的冷汗,什么也顾不上了,撒腿狂奔过去,“凌相!”

急得快破音的嗓门勉强压低,他崩溃地喊:“凌相,快救人呐!迟了就来不及了!”

凌凤池眉眼带一丝不明显的郁色,并不回身,目光依旧盯着远处石桥,只问: “救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