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官场中人,身有哑疾的贵客……难怪把所有陪客都挡在外头不见。

如此想来,应该是?和凌家世代交好的,同样大族出身的郎君,凌二叔的私交好友之类。

她恍然道:“贵客雅兴。拙居附近冷清了些,但景致确实是?极好的。”

府城附近几座大山她都踏遍了。只有一处山上有大瀑布,有山有瀑偶尔还有彩虹,景致最好的山宅被她买下。

对?方如果是?个风雅之士,当然会选中她家附近。

远行来巴蜀游玩的风雅贵客,身患哑疾,只能?听不能?说,不喜人多,或许性情有些孤僻,却?又想有个熟悉巴蜀风貌,谈吐和雅,年轻一些的文人作陪,也是?理所当然。

凌二叔再?次提起,你新家离郡守府那么远,骑驴入城当值,写两道文书,吃个午饭就得往回赶。日日路程辛苦,老夫亦不忍心。

倒不如你就近去贵客暂住的山脚别院,作陪个十天半个月,游山玩水亦可?,写诗作赋亦可?。

若贵客想休息,你亦可?骑驴归家,一刻钟就到了,热腾腾地吃饭!

章晗玉怦然心动……

这次想了想,便应承下来。

第二日早晨,她又在山顶轰隆隆的瀑布声响里醒来,估摸着贵客喜好,选了一身素淡的浅青色袍子穿上,骑着青驴去山脚下寻贵客。

贵客落脚地容易找。

山脚下占地最大的一间别院,她自己买宅子时也曾盯上过。后来一打听,主人姓凌。

原来是?凌郡守自己置办的别院,遂惋惜放弃。

今日倒好,借着陪客的身份,直接抬脚进了门。

贵客人在后院。

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听着指法生涩,似乎许久未弹了。琴音混在水声里,倒也不难听。

等她走?近时,一支曲子反复弹了几遍,指法渐渐连润起来。

琴音本身极清越动听,落在耳朵里,章晗玉暗自点头,这才像山中别院该有的悠然意境。

半山新买的章家宅子布置也雅致,怎么说呢。

曲水流觞的庭院当中,时不时昂首阔步走?过一只雄鸡,再?奔跑过几只母鸡,带几列唧唧叫唤的小黄鸡崽。惜罗领着惊春奔过小桥流水抓公鸡炖汤,鸡毛和晚霞齐飞……

烟火气是?足够的,少了个会弹琴的风雅人。

贵客人在竹屋。

竹影斑驳,窗格雕满五福图案,把屋里人影挡了个严实,她使劲看了几眼也看不清。

初次见面?,看不清贵客的脸无妨。

惊鸿一瞥之下,她已经观察到,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立身暗处,见外客而即刻停弦,人却?迟迟不现身,显然性情内向。

要么孤僻自傲,要么腼腆羞赧,总归不是?爱笑好动的类型。

心里有了少许印象,她噙着浅笑,往后退两步,退回秋阳灿烂的竹影庭院当中,确保让对?方看得见自己,躬身长?揖:

“晚生张玉,见过贵客。”

屋里静默无声。

章晗玉:?

下一刻,她猛地反应过来,哦,这位有哑疾。

无人跟她说不用拘礼,她是?不是?该自己起身?

刚想到这里,屋里忽然铮然一声,琴弦断了一根。

她顺势直起身来,带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温声问询屋里,“贵客还好么?”

看守竹屋的两名小仆童才七八岁上下,其?中一个进屋,片刻后,取了一张白纸出来,躬身道:“贵客回复。”

哦……不能?言语,改以手?写。

【无妨。】

看清字纸笔迹,章晗玉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这笔字写得……可?不怎么像大族出身的郎君。

字写得倒是?横平竖直,但字的骨架不正,笔锋略有歪斜。

怎么说呢,比惊春的一笔狗爬字好看,跟宫里苦练了三四年描红的全恩的落笔水准半斤八两。

望着“无妨”两个字,她心里默想……

高门大族里未被好好教养的郎君?身患哑疾,被排挤出家族自生自灭的儿郎?

嘴里当然一个字不提。笑吟吟闲话几句,又随意问起:

“不知贵客自何?处来?巴蜀多高山,来一趟不容易啊!贵客可?是?来访友?”

屋里侧立在暗影中的贵客动了一下,小童飞奔取新的白纸。

窗外看不到的暗处,贵客右手?笼在袍袖中,提笔蘸墨,执笔在左手?,垂眸写下回复。

【远道跋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