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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三?叔隔天早晨刚刚起?身,迎面对着院子里?拜倒的凌万安、长泰两人。

两人奉上的物件,惊得凌三?叔眼角都跳动几下。

“哪里?拿来的血衣裳?”

凌万安手捧的血衣,是阿郎今早新换下的贴身里?衣。

斑斑点点的血色在暗色缎料上并不明显,乍看仿佛深青色缎面上绣的深深浅浅的暗花。阳光直射下才看的清楚是血迹。

凌三?叔惊得声音都抖了:“昨晚我、我亲眼看凤池喝药睡下了!他?怎的半夜又起?身去?祠堂罚自己?这次又是为什么?”

凌万安面色凝重。

他?跟随阿郎超过十年了。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内情?。

“老?家主过世?后?,阿郎结庐守孝那三?年,偶尔还召来祠堂老?仆,自罚戒鞭。自从出仕之后?,阿郎入东宫教导小天子,自罚的情?形倒是罕见了。”

“没想到最近……” 凌万安哑声道:“已是六月第二回了。头一回阿郎严令不许我等泄露出去?。但短短期间又有第二回……无论?如何,我等也要回禀上来,免得阿郎继续自伤。”

凌三?叔瞳孔巨震,难以置信身为凌氏顶梁柱的大侄儿,那般稳妥一个?人,竟从年少起?就有自伤的习惯!

“怎会如此?” 他?茫然又困惑地道:“好好个?人,怎会如此啊!”

凌万安多多少少知?道缘由,但他?不太敢说。正犹豫时,凌长泰忍不住脱口而出:“还不是老?家主他?”

凌万安赶紧一个?肘击示意闭嘴。

但根源也就在这句话里?。

老?家主在时,责罚太甚,动辄得咎。年少的阿郎习惯了责罚。

还在长身体年纪的少年强撑着困意日日早起?晚睡。睡得早了,父亲推门查看时,会把他?推醒斥骂荒废学业。

反倒是被责罚过的晚上,确认今日的责罚已经受过,父亲不会再来,反倒能安稳早早入睡。

日子久了,竟养成了习惯。戒鞭之伤轻微,有疼痛而无损第二日行动。

自领戒鞭的疼痛中,人反倒睡得安稳!

凌万安委婉解释给凌三?叔,道:“只怕是药效不够,阿郎不能睡,又想起?从前的老?法子了……如何是好?”

凌三?叔坐立不安。

侄儿换下的里?衣,沾染斑斑血迹。落在他?眼里?,眼角突突地跳动。

如何是好?

如何阻止大侄儿夜里?自伤的举动?

凌三?叔忽地醒悟过来,想起?一个?关键人物, “祠堂老?仆!”

祠堂里?的刑罚,不管是家法还是戒鞭,都由祠堂老?仆请出执行。如果老?仆人不在了……大侄儿想自罚也罚不成。

凌三?叔跳起?来就往外走,“把人调走! 即刻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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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又入了夜。

这一天过得漫长。到了夜晚,人更清醒。

凌凤池在二更末准时醒来。

婚院有不寻常的气息,仿佛有浅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浅香混合着水汽,是入夜后?的帐中气息。

他?理智地想,被褥纱帐都新换过了,应是寝屋熟悉的环境带给他?的幻觉。

短暂沉醉于幻觉也好。

床头的雕花木板,刻有大片的并蒂莲花。白皙纤细的手腕曾被他?握着,抵在那块雕花板上难以动弹。最为难耐时,她的指甲在雕花上留下浅浅的刮痕。

婚院里?的几床被褥都是鸳鸯戏水图案。鸳鸯的形状细看各不相同。他?注视着今晚被褥,朱红被面上一对栩栩如生的交颈鸳鸯。

他?有点印象。

她曾不止一次地仰倒在这片交颈鸳鸯的刺绣上,纤长的脖颈扬起?,漂亮动人的眼睛有时带狡黠笑意,有时噙着泪花。

他?忍耐地闭了下眼。

婚院这两个?月丝毫没有改变她,只改变了他?自己。她带给他?无尽欢愉,美妙滋味深入骨髓。

他?曾以为,和中意的女?郎结为夫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便是他?想象中的无憾。

不是的。

把心爱的女?郎拥在怀里?,和她颠鸾倒凤,在凌乱的喘息和淋漓汗水中紧紧相拥,才是难以言喻的满足。水乳交融的欢愉,可以直达灵台。

理智上他?放了手,身体却不听从理智下令,依旧牢牢地记着她。

如果不能剥离这份刻骨铭心的迷恋,迟早回有一日,理智镇压不住欲望……他?会抛去?理智,抓捕她回来。

就比如现在,深夜情?玉涌动。只要想起?她,想起?她在的夜晚。眼神,姿态,气味……身体又隐约发热了。

凌凤池披衣起?身,深夜里?提灯走出婚院,走向?东南角祠堂。

今夜应请二十戒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