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长泰紧张地直身问:”如果主母半路甩脱了?叶家?马车,自己奔去别处呢?!”

回答他的依旧是那句听不出情绪波动的:

“她想走,让她走。”

天边最后?一抹晚霞也?消散了?。

书房恢复安静。

*

暮鼓响起。行人在鼓声里纷纷加急归家?。

叶家?马车飞驰在空旷长街上。

叶宣筳一颗心砰砰地跳,热血上涌,几乎难以相?信自己在二十七的年岁,身入朝堂多年,居然做出仿佛未加冠的五陵浪荡少年郎才会做的冲动事。

亲信长随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还在苦劝:“这下得罪狠了?凌相?!二郎啊,趁现在不算晚,赶紧把人送回去罢。”

叶宣筳不应声。

胸腔中的熊熊烈火,烧得他神志亢奋。

他十七岁便奉父母之命娶妻生子。

和过世的亡妻相?敬如宾,两人虽然说不到一处,爱好?不在一处,饭食口味都吃不到一处,周围人劝说,天下夫妻大抵都是这样的。

娶妻娶贤,绵延子嗣。

如今二十七了?,仿佛一场大梦初醒,他终于?读懂了?六岁开蒙便读过的诗经。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被他喜爱的女?郎,却?锁在心底成为禁忌,提也?不敢提一句。看她一眼就觉自己可耻。

越压抑,越躁动。

仿佛飞蛾扑火,明知?前头是焚身烈火,忍不住往前冲。

马车飞奔,夜风呼呼地吹过脸颊。叶宣筳心里默想,之前二十七年,原来他没活过。今日冒天下之大不韪,原来他才活了?。他决非趁人之危之卑劣小人,救人决不图报!

他冲身后的车厢说话。

“你和怀渊的这桩婚事,原本因我大理寺的献策而起。功利掺杂,并非一桩好?姻缘。”

“我不知他为何坚持迎娶你,但婚后?仅仅两月,你一心逃离,他郁郁寡欢。显而易见,这桩婚事对你、对怀渊,都有伤损。”

“京城内只?怕会大肆搜捕,你留不得了 。我已安排人秘密在城外采买新的别院。依山傍水,清净无忧。你只管放心去住。”

“拆散你和怀渊的婚事,是我对不起渤海凌氏。放心,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等你们顺利合离之后?,我自去凌府负荆请罪。”

又心酸,又快慰,故作镇定地叨叨半日。

说着说着,他突然感觉不对:怎的身后?毫无反应?她向来反应伶俐,从来不会安静地听他说太久……

叶家?长随也?感觉出几分不对,赶紧回身撩起车帘子,惊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大喊:“二郎!”

马车里空荡荡的。

里头坐着的两位女?郎和一只?狗,不知?在叶宣筳念叨哪句时,便已消失无踪影……

叶宣筳:……

仿佛晴天霹雳,青天白日里一道惊雷掀开他的天灵盖,冷风直接刮过脑髓。

冰飕飕,透心凉啊。

亲随还在急问:“是不是车赶得太快,拐弯时把人落下了??要不要回去找找?”

“找什么找?你当她半途走丢了??”

叶宣筳回过神来,对着空荡荡的车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心肝儿都喷火:狗都带走了?!

原路回程也?必然找不到人。她早有准备,肯定会故意躲开他们。

“ 一而再、再而三,用完我就扔!!”

*

天渐渐黑了?。

掌灯时分的凌府,看似风平浪静。

然而,前院人来人往,脚步匆匆,表面的平静下却?又带一股令人压抑的莫名?气氛。

书房点起了?灯。

只?一盏,勉强照明而已。

凌万安急奔进门,匆匆回禀:“阿郎,果然不出意料! 长泰那边传来消息,主母半途甩开叶家?马车,领着阮惜罗,抱着小奶狗,滚了?一身的草灰,直奔城门下去了?!看方向要出城!”

窗边的人影动了?一下。

正因为影子动了?动,才赫然凸显出,之前等待线报传来的大半个?时辰之久,窗边停驻的身影似乎动也?未动过。

书房的灯光映去窗边,越过雕花隔断,显出大片阴影。凌凤池的眉眼笼罩在明暗交替的斑驳阴影之中。

即便跟随主人多年的凌万安,此刻也?难以揣测,外表看似千尺平湖的凌家?之主,心里是否和表面同样的宁静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