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了,傅母。您发个话,孩儿认罚。但您老人家生气了,总得当面说个为什么。”

老妇人语气冰冷:“不敢当。老身闻氏,出自京兆章氏,乃是主母身边服侍之媪母。受主母委托,抚养主母的孩儿长大,撑立章家门户。落得如今这般局面,老身愧对主母,更不敢当下一代祸国奸佞口中的‘傅母‘二字称呼!”

章晗玉跪在身后,对着前方老妇人绷得笔直的肩膀,轻轻地笑了声。

“傅母气到不认我了?但傅母再不肯认,您老人家依旧是抚养我章晗玉长大的傅母。我今日之成就,少不得傅母的督促,满京谁不知”

“闭嘴!” 闻媪暴怒起身,随手抓起佛龛边摆放瓜果贡品的瓷盘,劈头盖脸往身后砸去。

章晗玉偏了下头,瓷盘并未砸中她。

大盘子带着呼啸风声越过脸颊,一声脆响,在身后落地,砸了个粉碎。

瓜果碎瓷散落满地都是,连带着角落里小的香灰炉都被打翻,香灰洒了她满身。

闻媪依旧在盛怒之中,胸膛剧烈起伏,枯瘦的手指笔直指向身后:

“你让章家蒙羞!京兆章氏,三代清贵门第,被你糟践成什么样了。你竟要救鲁大成那该死的阉奴!你可知满京的人如何议论章家!”

章晗玉抹了下脸,从蒲团上起身。

“今日傅母骂我丢了家族门第的清誉。但傅母忘了,当初不正是傅母催逼我入仕?”

“满朝朱紫,我谁也不识。哪家会舍弃自家子侄不帮扶,提携一个陌生后辈入仕?”

闻媪发作了一场,冷静下来七分,袖手冷冷道:

“你是章家子。京兆章家留下的众多亲朋故旧,哪个不能提携你入仕?东西两京,处处都是门路,你却走不通,分明是你自己无能。”

章晗玉的唇角微微一翘,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

“只有傅母还记着章家的昔日荣光了。在京兆各家大族眼里,章家,不就是个满门获罪,销声匿迹多年,早已枯倒了的旧门第么。”

她心平气和地一桩桩细数。

“白身出仕的办法之一:举孝廉。我无父无母,无人可孝。举不了孝廉。”

“ 白身出仕的办法之二:入国子监,科考入仕。三年一科,三十岁入仕都算早的。傅母嫌太慢。”

“我便去拜入义父门下。蒙义父不弃,五年功夫,提拔到今日的位置”

章晗玉在黯淡灯火下转过脸来。

翩翩如玉,眉眼含笑,继续说今晚的笑话。

“二十三岁,正三品中书侍郎,中书省之执掌官。可随意出入宫禁,日常随侍小天子。傅母依旧不满意。”

“晗玉确实无能,看来一辈子也不能让傅母满意了。”

满室香灰迷漫。

闻媪面无表情地站在佛龛前。

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惜罗紧张地声线都隐约发抖,轻声问:“阿郎?里头一切可好?什么东西碎了?阿郎?“

章晗玉踩过满地碎瓷片,拉开房门。

“今日无事,只是和傅母说几句话,碎了个盘子而已。话已说完了。”

她当先出门去,倒把灯笼靴子都忘在门外,只穿白袜踩在木廊上,一声声地回响。

惜罗抱着门外丢下的两只靴子,提着灯笼追上十几步,忽地惊呼一声:“阿郎,你的脚流血了!”

兴许出佛堂时踩上了碎瓷,章晗玉脚下流血,自白袜里星星点点的渗出来,在门外木廊上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带血的足迹。

她闻声回头,看到了血,但居然不觉得疼,只觉得痛快,反倒走得更快了。

只有惜罗在后头哇哇地哭,边哭边追,哭成个泪人儿。

哭声太大,未走到前堂就惊动了许多人。

前院守门的几个家丁正在四处寻主人,闻声急赶过来:“阿郎,原来你在这处,小人等四处寻你!凌相府来人了。”

章晗玉唰地把肩膀挺直了,抬手掸掸身上沾染的香灰,又抬头去看天色。

一轮若有若无的晕月藏在浓云中。佛堂闹腾一场,眼看到了二更天。

好个月黑风高夜,正适合做点大白天做不得的密事。

“凌相府派人送密信来了?”

章晗玉吩咐:“把人送走,信拿进来给我。”

门房回禀:“并无书信。来人奇怪得很,深夜还披个斗篷,瞧不清面目,也不肯报身份,只说是凌相府来人,坚持要面见阿郎。阮郎君已经去门外盘查了。”

不是凌相府送密信?那还有哪个大晚上的惦记她?

这月黑风高的杀人夜,被人惦记可不是什么好事。

章晗玉一边掸身上的香灰,正思索来人的身份用意,要不要接见……

前院方向传来杂乱脚步声。

她一扭头便看见阮惊春的身影狂奔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阿、阿郎,来的是凌凤池本人!他、他连一个长随都未带,独自登门,求见阿郎。”

章晗玉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看看头顶月黑风高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