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慎没问江芸娘的任何事,甚至没开口说一句话,只是望着帐门口,

帐子被风掀起一角,外面没有丝毫光亮,

夜正浓,雨正狂,只能看?见浓重?的夜色和不断往帐内倒灌的雨水。

这?让他想起年轻时的战场。

那?时候跟着队伍被敌军困在战壕里,对面的人密密麻麻,喊杀声震得耳膜疼,箭矢像雨点似的射过来?,火油桶滚进战壕,烧得人皮焦肉烂,

他们从白天熬到黑夜,援兵迟迟不到,战壕里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活着的人缩在黑暗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有个满脸是黑灰的小?兵哭了,抹着脸上的血和泥,把一封家书塞给范慎,“大哥,要是我?活不成了,帮我?把这?个捎回家,我?婆娘还等?着我?呢,她不认字,让村里先生念给她听......”

话音未落,他就提着刀冲了出去,没跑出几步,就被三支箭钉在地上,再也没回来?。

那?晚,范慎又接到很多封家书,有的信纸被血浸透了一半,有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墨迹还洇着泪渍,

他把这?些?信揣在怀里,胸口被硌得生疼。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唯一等?着他回去的应该就是芸娘了,

也不知道她嫁人了没有?她那?么美,她爹爹又是富商,很疼她,也许现在已经把她许配了他人,

范慎仰头,望见黑沉沉的天,忽然也想写封信,她会收到吗?

帐子里静得可怕。

过了半晌,侍卫松开军医们的手,推着他们上前查看?,

几个军医颤颤巍巍地走到床榻边,最后一个人大着胆子抬起头,“大人,将军......已经去了。”

外面城墙下的战事一直持续到天蒙蒙亮,

雨也下了整整一夜,到破晓时分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代替范慎指挥的赵副将刚回城,就听闻了大将军的死讯,脸“唰”地白了,

还没等?他缓过神,又有士兵冲进来?禀报,“朝廷招降了蛮夷,那?些?蛮子已经退兵了!”

赵副将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他太清楚那?蛮族的心思了,这?些?盘踞在边境的部落,常年觊觎中原,

他们跟着造反,无非是想趁乱劫掠城池,而朝廷要招安,总得给些?实在好处,

要么开放互市,要么赐下粮食布匹,更有甚者,会封蛮族首领个虚职,让他们能名正言顺地与地方?交涉。

“是秦恭派去的人?”赵副将沉声问,士兵点头时,帐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另一个士兵掀帘而入,声音发颤,“前,前朝皇子江道......三天前没了!”

这?消息比招降蛮族更让人愤怒,三天前,江道在帐前撞见部下聚众酗酒,还让随军妓女陪酒,当即勃然大怒,

他当着全军的面,把部下骂得狗血淋头,又命人剥了他的衣裳,让他跪在雨里受鞭刑,几十鞭下去,部下背上血肉模糊,

谁也没料到,那?夜三更,他竟提着把刀摸进江道的寝帐,亲手砍下了主子的头颅。

“他还敢昭告天下?”赵副将气得发抖,“蠢货!这?是把刀递到别人手里!”

这?场叛乱本就靠着“光复前朝”的名号聚拢人心,如今皇子一死,就像断了主心骨,

那?个部下自立为王的消息传开,有些?本就各怀鬼胎的前朝旧臣顿时蠢蠢欲动?,有人想投靠朝廷,有人想另立宗室,还有人干脆带着亲兵占山为王,

赵副将太清楚了,用不了三天,那?个蠢货就得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朝廷派援军来?了!”第三个传令兵撞进来?时,脸上的黑灰混着雨水往下淌。

帐内瞬间死寂。

赵副将望向了章尧。

章尧已经换上了甲胄,脸上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他环视一周,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前朝皇子既为叛贼所弑,我?等?更当高举“清君侧,复正统”之旗!传令:集结所有尚忠于前朝之志士,即刻诛杀弑主逆贼!以其首级,祭奠皇子亡灵,告慰老臣之心!”

他的目光如电,落在赵副将身?上,“死守此城!一步不退!此关乃咽喉锁钥,城在,旗在,城破,万事皆休!退者,斩!”

这?场仗,要么赢,要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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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军营一角,几个士兵缩在帐篷边躲雨,捧着陶碗,唏哩呼噜地喝着滚烫的粟米粥,就着硬邦邦的杂粮饼子,间或咬一口咸菜疙瘩,

充足的粮草供应让士兵们脸上多了些?生气,“这?鬼天气,雨下个没完......早点打完,早点回家!”

一个年轻士兵嚼着饼子嘟囔,同?伴刚想附和,一眼瞥见傅九大步流星走来?,

两人连忙咽下食物,挺直腰板恭敬行礼。

傅九点头示意?,径直走向主帐,却在帐外几步处停下,安静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他可太知道,这?会儿进去,准得挨自家大爷的冷眼。

傅九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不给自己去找骂的机会。

帐子里,

秦恭正俯身?,修长?的手指仔细捻过一件厚实柔软的狐裘,又掂了掂旁边包裹里备好的几套衣裳,

再过些?时日便入冬了,归途迢迢,天气说变就变。她身?子骨单薄,受不得一点寒气,更经不起旅途劳顿,

哪像他,皮糙肉厚,寒冬腊月单衣薄衫也能在雪地里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