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尧的神色稍缓,上前半步又顿住,“这么晚了,母亲该回房休息了,歇息得太?晚,对身子不好。”

他又吩咐道,“让阿福陪在母亲身边。”

江氏点了点头,没多言语。

章尧扫了一眼那两个仍僵在原地的婆子,“扶着夫人回去,好好伺候着。”

刚才前来汇报军情的侍卫这时也?跟了过来,见章尧迟迟未动,急得手心?冒汗,方才是范将军亲自下令让大人过去,可?大人却中途折返,他生怕耽误了军机大事,忍不住在一旁咳嗽了两声以示催促。

江夫人让章尧先去忙,

章尧又沉声重复了遍吩咐,让人好生照顾。

章尧这才转身,跟着侍卫踏入浓黑夜色,雨幕重重,将两人身影迅速吞没。

阿福上前扶住江氏,走了没几步,江氏忽然?扭头,望向章尧消失的方向,

那道背影在雨里越去越远,渐渐成了模糊的黑点,她?望了许久,直到脖颈发酸,才缓缓收回目光。

章尧翻身上马,湿衣贴在身上。

“大人,范将军此刻正在前线指挥,带兵的是秦恭,他亲自上阵了,是在夜里突然?发动的袭击。”侍卫在旁边的马背上扬鞭疾驰,马鞭疯狂地抽打着马身,马匹被?激得四蹄翻飞,跑得飞快。

在这条漫长的夜道上,两匹马狂奔,马蹄踏在泥水里,飞溅起的泥水在身后拉出两道浑浊的弧线,翻涌得格外急促。

到了军帐门口,范慎的军帐前挤满了人,全是穿着甲胄的士兵,因夜里要应对朝廷的军队,

整个军营都已进入戒备状态,每个士兵都身着甲胄,手握枪剑,神情肃穆,周遭的火把全都点燃了,

火光在雨幕中摇曳,可?雨势一点都没有?减小,反而?越下越大,将火把的光芒都浇得黯淡了几分。

章尧踏上台阶,伸手便要掀开军帐的帘子。

进了军帐后,他一刻也?未停歇,径直走向帐内坐镇的将领。

帐外雨声如涛,噼里啪啦砸在帐顶,将外面?的动静模糊了大半。

忽然?,一个士兵举着火把踉跄冲来,火光熊熊,映得他脸色惨白?,

火把的热浪混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几乎要灼到人的面?门,

士兵身后跟着个小厮,是府里的人。

小厮被?通传进帐时,章尧仍穿着那身湿透的绯红袍,水珠顺着衣摆不断滴落,在脚边积成一小滩水。

“噗通”一声,小厮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砸在泥地上,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人,江夫人.......自,自尽了......”

时间仿佛被?这声哭喊钉在原地,帐外的雨还在疯狂抽打,

帐内的呼吸却骤然?停滞。

小厮跪在地上,头一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向上伸着,捧着一封遗书。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脚狠狠踢在了胸口,小厮的脸瞬间煞白?,猛地吐出一口腥甜的血,

手上的遗书也?随之脱手,轻飘飘的一张纸,在空中打着旋儿,慢悠悠地,一点点地飘落,

最终落在了满是泥水的地上,被?溅起的污渍染得斑驳。

章尧神色骇然?,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伸出大手,一把拉开了帐子。

城楼底下,两军正在激战,夜色中,朝廷的军队正疯狂地往城墙上攀爬。

在城墙下宽阔场地的中央,一匹黑马昂首挺立,马背上坐着的正是秦恭。

他身着黑色甲胄,整个人与这漆黑的雨夜融为一体,手上拉着弓箭,臂膀上的肌肉紧绷着,力?量用得极足。

他抬起头,掀了眼皮,对准着城墙上方的一个人。

范慎站在城墙上面?指挥,旁边一个穿着军服的士兵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范慎的神情似乎怔愣了一下。

在战场上,稍有?失神便可?能酿成大祸。就在他这一闪神的功夫,“将军!”亲卫的嘶吼与一道撕裂雨夜的尖啸同时响起!

一支破甲箭如闪电般飞奔而?来,直刺范慎的胸口。

利箭穿透范慎胸口的瞬间,旁边手持盾牌的兵卫们惊吼着上前,纷纷将他挡在了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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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中箭了……”

这个消息被?侍卫带回了府邸,府邸里面?全是哭声,仆从跪了一地,个个神色惶恐。

侍卫说话时声音不大,甚至压得很低,能让人听出他的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言语。

章尧依旧穿着那身湿透冰冷的绯红外袍。

阿福跪在地上,朝着前面?屋子的方向,崩溃地痛哭。

府邸里面?一片死寂,只剩下阿福的哭声在回荡。

原本点亮的一盏盏灯笼,不知何时已熄灭了大半,如今就剩下几个昏黄的灯笼在雨水中晃晃悠悠,将幢幢人影拉扯得扭曲变形。

章尧僵立原地,雨水顺着他冰冷的面?颊滑落,侍卫的禀报声似乎飘在遥远的天际,直到侍卫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章尧才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偏过头,当他掀开眼皮时,那眼底,是一片猩红。

“死了吗?”他问,嗓音非常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