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 / 1)

“对了,这桩事你那次到底跟她说得怎么样了。”

“嗤,还能怎么样,一说到户口问题就装聋。其实把我们户口都写进来她又不亏的,一拆迁的话多出好几十万呢。”

“那你到底怎么跟她说的。”

“我的意思,让我们几个的户口先报进来,现在房子不拆,她先住到乡下表娘舅家里去,这里么借掉,房租还能帮我们还贷款。”

“不错啊。”

“可是老太不肯。”

“要肯几年前就肯了。”

“就是。你想啊,多一个户口多一笔钞票,老太怎么就这么拎不清。”

“没办法,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唉!这种人还是当妈的,真叫命苦……”

后面的话没能听清楚,因为说到这里,两个人的话音越来越轻。不过就这些也足够我了解这对姐妹在丢下秦奶奶这么些年后又突然回来的原因。

说来说去,原来是想说服秦奶奶让她们进户口,显然,原本秦奶奶的房子只写了她儿子秦卫民的名字。所以儿子一死,儿媳妇找来了,她的两个女儿也巴巴地回来了。关键,还是为了这房子。

想着不由自主地重重关上了窗,“砰”的一声,窗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转过身看到狐狸站在我房门外朝我弯着眼笑,我瞪了他一眼,他甩甩尾巴跑开了,一边啃着他的苹果。

几天之后,秦奶奶家爆发了一场很可怕的争执。

当时周围很多邻居都听见了她们家的争吵声,因为声音大得半条街都能听到。争执的起因似乎是因为秦奶奶把媳妇的户口迁进了这套房子,而最终不肯把两个女儿的户口迁进去,终于把两个女儿给惹火了。最终破罐子破摔开始破口大骂,骂老太太胳膊肘子往外拐,把一个结婚到现在没生过一男半女的媳妇签进户口,却把两个女儿踢出家门。又骂她老封建,打从生下她们两个就不把她们当人……

从头到尾始终没听见老太太吭声,而周围邻居听得都不好意思开窗或者出门了,一时周围弄堂里静得只听见秦奶奶家的大声怒骂,骂声几乎可以把房顶都给掀开。

我想她们是真急了吧,这一带的房子一个户口最低也值三十万,两姐妹加上姐姐的儿子加上姐姐的丈夫,凑一起至少一百几十万,不是笔小数目了。确实也觉得挺怪的,作为一个母亲,给媳妇入户,却不肯给自己亲生女儿入户,这是很让人费解的一件事。可是另一个角度看,其实也不难理解。有这样在自己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丢下自己离开,又在想要钱却又没能要到的时候凶神恶煞地回来的女儿,那宁可把房子白送给别人,也好过给这样的人。

争吵声一直到当天傍晚才平息下来。

没注意到那对姐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看见老太太一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弯着腰一点点扫着门口那些被两姐妹当破烂一样摔出来的老酱菜缸。意识到我的目光,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正想跟她打个招呼,却不料看到她头一低,嘴巴哇的张开,吐出口淡黄色的水来。

把我惊得一跳,赶紧转身出门绕过弄堂直奔向秦奶奶家,到门口她却已经不在了,扫帚被丢在门口的台阶下也没被捡回去,边上一滩水渍,近到跟前隐隐闻到一股发馊了的牛奶般的酸腐味,这让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一边叫着老人的名字一边用力拍了拍她家的门,“秦奶奶!秦奶奶!我是宝珠,开开门!秦奶奶!”

叫了半天,可是没人应我。我绕到窗台下跳起来朝里面看了看。

底楼的客堂里一个人都没有。不大的地方家具不过两三件,但里头乱糟糟的,一团团草纸被丢得满地都是。靠近门边供着秦奶奶丈夫遗像的台子上点着盆香,周围门窗都没开,香散出来的烟挤在客堂里一团团的,弄得有点乌烟瘴气。

我跑回门边继续敲门,“秦奶奶!秦奶奶!”

可是半晌过去,依旧没有人理睬我。忽然觉得头顶有点微麻,我下意识抬头朝上看,随即一呆。因为看到秦奶奶正站在二楼探头朝下望着我。眼神空落落的,我在下面敲门敲了半天,她明明都看到、听到了,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无动于衷。

莫名被她这种怪异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我迅速低头后退了两步。准备走,想想又不太放心,于是再次抬头看向她,可是她已经不见了。

只一根竹竿从里头挑了出来,竹竿上挂了几件衣服,黑色的绸衣黑色的绸裤,还都光亮簇新的,“哗啦啦”在风里一阵抖动。

那天晚上台风“爱美沙”过境。

说是跟我们这座城市打的擦边球,可就是那么位尾梢朝着这里拐了一下,已经可以感觉到这股渡海而来的飓风圈无与伦比的威慑力。呼啸而来的风一阵比一阵强,撞在窗上好像一只只无比有力的手在对着窗玻璃猛推似的,“咔哒哒”一阵响,让人不由自主担心这么薄薄一层玻璃在它的淫威下到底还能撑多久。

不过担心归担心,被风撞出来的声音响归响,房间里的窗户还是好好的坚守着它们的岗位,只是声音大得让人睡不着,尤其是那些从对面大厦盘旋而下的呼啸声,鬼哭狼嚎似的尖叫而过,震得窗外雨蓬砰砰直响。

像是不停有人在敲打着窗户似的。

周围人家因此而关紧了门窗早早睡了,于是这夜黑得更黑,声音响得更凌厉。让人听着不禁心惊胆战的,于是干脆坐起来打开灯,随手抽本书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突然听见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响。声音很轻,可是在耳边台风肆虐的呼啸声里有种异样的突兀。

放下书我抬头朝上看了看。

没再听到继续有声音从天花板上传出。充斥在耳朵里的除了风声还是风声,视线刚从上头移开,冷不防窗玻璃上“咔哒”一声脆响。

我几乎是从床上直弹而起的。

迅速跑到窗前拉开窗帘,就看到被风吹得满天碎纸垃圾乱飞的胡同里,一道小小的身影背对着我正一跳一跳飞快朝前行着,朝着秦奶奶家的方向。

弄堂里很暗,那个身影跑的也很快,但背后小山丘似的一块鼓起,满头散乱在风里的白发,还是让我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了那道身影到底是谁。而这让我感到吃惊,因为那看上去有着不亚于猿猴般敏捷动作的佝偻身影,竟然是秦奶奶……

忙推开窗爬了出去,费力地顺着窗框跳到地上的时候,秦奶奶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空旷的弄堂里风几乎能把人刮倒,没去管身后的窗在风里摇得啪啪乱响,我顶着风朝秦奶奶家跑了过去。

到她家门口,意外地,她家里的门没被锁上。

可能是刚才她进的仓促,那扇门微扣着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随之而来扑鼻一股味道熏得我几乎窒息。

是一种熏香里掺杂着某种肉类腐败了的味道,很浓,本关在房里散不出去,门一开全集中一起迎头喷发了出来,刺得我一阵干呕。

站在门口吸了半天的气才缓过劲来,我回头朝屋子里看了看。屋子里一地草纸被风吹得狼藉不堪,几团滚到了我的脚下,看上去湿漉漉的,包着层粘液般的肮脏。

“……秦奶奶……”一时不确定是不是要继续往里走,我在门口朝里叫了一声。

半天没人应声,眼看着周围的风越刮越猛,而四下又空无一人,一时有种莫名的恐慌,我转身走下台阶。

正准备回家,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细细的声响。

像是有谁在呜咽,一抽一抽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的房子里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满地的纸团在风里滚来滚去,发出些?O?O?@?@的声响。

又朝前走了一步,身后骤然一声尖叫:“啊――”

吓得我整个人猛一激灵,转身循着叫声传出的方向直奔到厨房门口,一把将门用力推开,随之而来的情形,硬生生把我惊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