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许朝宗并未流露惊愕之色,傅煜坐直身子,“看来,殿下有这打算?”

书房里片刻安静,许朝宗缓缓起身,神情凝重而严肃,双手抱拳,竟朝傅煜微微一揖。

“请傅将军助我!”

皇权之争,成王败寇,年初英王派人刺杀他时,许朝宗便知道,所谓骨肉兄弟的情谊,其实已荡然无存。只是凭武力宫变、夺取皇权,风险着实太大,且他府中的卫队并非精锐,身边也无能坐镇大局、确保无虞的悍将,要想闯入宫禁夺权,胜算太低。

而至于傅煜,此人心高气傲、难以驾驭,承袭了节度使的跋扈姿态,未必全然臣服于他。

是以此前,他仍寄希望于徐太师,盼着能不起兵戈,凭着惯常的夺嫡手段,博得帝王心,得熙平帝托付大事。密信召傅煜回京增援,不过是想着有备无患,万一有棘手之事,身边也能有柄利剑。

但如今,情势已恶劣到了极致。

诚如傅煜所言,徐太师已不可能在宫廷给他半分助力,而英王既搅弄风波,将徐家名声污得臭不可闻,必定也会借昭贵妃和手下爪牙的嘴,在熙平帝跟前挑拨污蔑。想要皇帝遗旨传位给他,渺茫之极。

不想功亏一篑,唯有棋走险招,他别无选择。

而这位久经沙场、狠辣机变,最擅以少胜多的悍将,便是许朝宗躬身而立,竟有几分谦卑恳请的姿态。

傅煜沉眉瞧他,半晌,缓缓起身,“殿下既托付此事,臣定竭尽全力。”拱手回礼罢,便坐回椅中。而后挑了个头,探问宫廷戍卫和许朝宗手底下能用之人。

到了这地步,许朝宗夺嫡的成败,半数系在了傅煜身上。

所谓用人不疑,先前的诸般顾虑,在此时也只能掩藏,两人合谋商讨入宫之事,自需交割明白。从后晌到傍晚,整整两个时辰,闭门商议对策,推敲每一步的安排。

直至暮色四合,屋内渐渐昏暗,才算议定。

许朝宗要留他用饭,傅煜只说仍有琐事缠身,不宜耽搁,起身时却忽然想起什么,动作微顿,问道:“倘若大事可成,殿下得偿所愿,后宫之中,打算如何安置?”

这话问得突兀,许朝宗微微愣住。

他不像傅煜常年沉浸在兵法韬略中,常能秉烛彻夜议事、谋划周全。生在锦衣玉食之乡,许朝宗自幼安享尊荣,幼时读书都觉得累,时常想着偷懒,不肯吃半点苦头。后来年岁渐长,懂事了些,比起傅煜,历练却十分有限,加之身旁有重臣辅佐、僚属扶持,费神的时候不多。似这般两人闭门筹划、费神费力,这会儿虽为密谋兴奋,却觉精神疲累,脑壳隐隐作痛。

听傅煜话锋陡转,一时没反应过来。

傅煜便提醒道:“徐家如此行径,人尽皆知,睿王妃从前的作为,殿下比我更清楚。如此德行不端,莫说母仪天下,便是封为妃嫔,必定惹人耻笑。”

“将军的意思是?”

“我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却不愿为那等毒妇冒险染血。”

毒妇二字,诚如锐利的刺,扎到许朝宗的耳朵里。

两年夫妻,纵然有芥蒂,却也不是全无情分,何况那女人还是他的王妃。傅煜如此称呼口吻,便是当着面羞辱发妻,视王府尊卑于无物。

许朝宗心底不豫,尚未开口,却见傅煜衣袍微动。

“并非不敬殿下,只是徐家行径着实歹毒,当日逼得攸桐透水自尽,殿下难道不曾听闻?”傅煜垂眸拂袖,藏起眼底蔑视冷嘲,只沉声道:“我等殿下答复。若处置得当,再听号令。”

说罢,朝许朝宗行了个礼,告辞离去。

……

腊月天寒,入夜之后更是冷风刺骨。

攸桐知道近来京城里风声紧,回来后除了面见英王那次,不曾出府半步。今晚用了饭,便如常回院,因瞧着时辰尚早,暂时无事可做,便拿出许长青递来的那封禀报涮肉坊近况的信,看了两遍后,到小书房回信给他,而后又单独修书于杜双溪,问傅澜音的婚事顺利与否。

桌边灯火通明,窗外冷风低啸,她信还没写完,忽然听到屋外有动静。

像是有极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那声音却极低微,掩在风声里,若不是越来越近,她几乎要怀疑是错觉。

攸桐凝神细听片刻,心底里骤然涌起一股欣喜,诧然搁笔往外走,还没到门口,就听屋外传来两道熟悉的说话声音。不等她开口,便见魏思道掀帘而入,后面跟着傅煜他像是乘夜色而来,浑身上下穿得漆黑,脑袋上扣了个宽大的帽兜,遮住眉眼,只露出紧抿的薄唇、英挺的鼻梁。

进屋后,魏思道径直往里走,傅煜却是脚步稍顿,揭开了帽兜。

两道目光往她身上瞧过来,深邃湛然,又迫不及待。

攸桐与他对视,惊喜之外,又觉疑惑。

以魏思道的性情,深更半夜的,怎会带傅煜来她的住处?

第95章 勾引

魏思道行事古板严肃, 平白无故地, 自然不会深更半夜带男人来找自家女儿。

尤其那人还是攸桐的前夫。

事实上,他这几日的心绪原本极好。

前年此时满城风雨, 当初的百姓议论、同僚侧目,他至今都记得清楚,对暗里搅弄风波、污蔑造谣的徐家,更是恨之入骨, 奈何自身本事有限, 扳不倒徐太师那老贼,只能忍耐。如今真相大白,徐家伪善歹毒的老脸被撕破, 当初的事骤然反转,有英王助力,坊间议论如沸, 比当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思道这两日从衙署下值后, 总要换身不起眼的便衣,往茶坊酒肆走走。

看着那些昔日对攸桐嗤之以鼻,今日转过头去戳徐家的脊梁骨,直呼当时被蒙骗、误导的人, 心中冷嘲哂笑。听着众人对徐家的议论、嘲讽、谩骂, 种种刻薄讥嘲的言语泼向徐家门庭时,又不无快意。

到徐太师被人闹市讥讽, 气得呕血而死, 总算浑身痛快, 酣畅淋漓。

今日他仍布衣出门,到茶肆里喝两杯茶,听这市井议论的动向,踏月而归。

回府后进了书房,取了本山川地理志来翻,到得中途,听管事说傅煜造访,只当是有要事商议,忙请进来。

哪知入厅相见,叙礼毕,傅煜简单提了几句京城形势,便将话锋一转,说想见攸桐。

魏思道彻底愣住了。

先前闹出和离的事时,魏思道只觉是女儿过于任性、不明事理,对傅家颇存几分愧疚。只是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傅家坐镇齐州、图谋天下,并未因此事而生芥蒂,魏思道自是感激。既已上了贼船,万没有反水抽身的道理,魏思道仍愿效劳,对待傅煜也十分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