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算不上严厉,神色也平淡,偏偏身上的气势过分凌厉,镇得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旁边的厂长看出些不对劲,忙上前打圆场:“蒋总息怒,这女工不懂规矩,我会让老李记名扣绩效的。”

说着,他狠狠瞪了沈静姝一眼:“还不赶紧给蒋总道歉!”

沈静姝头埋得很低,指甲也几乎要陷进肉里。

她感觉得到蒋伯封在找茬,偏偏她没办法反驳和抗衡。

在现在的他看来,她跟蝼蚁没区别,别说扣绩效,开除她都只是一句话的事。

可现在是年关,之前给爸爸治病欠的钱要还,晴晴开年要读幼儿园,也得花钱,扣掉绩效……

她眼窝有点酸,强迫自己抬起头朝着蒋伯封和主任挤出一个笑脸:“主任,蒋总,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对,我可以道歉……能不扣绩效吗?”

蒋伯封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眼中的讥诮却毫不掩饰,好像在嘲笑当年她丢下他回城,是何等的有眼无珠。

一股屈辱油然而生,沈静姝恨不能夺路而逃。

偏偏她不能。

她努力挺直脊背跟他对视,沾了机油的工服补丁摞着补丁,映在那双黑漆漆的眼眸里,狼狈又滑稽。

漫长的安静过后,蒋伯封扯了扯唇:“认错要有认错的态度,在座的领导和同事,每个人敬一杯酒,道一句歉,这事就算过了。”

这下,所有人都能看出大老板是在故意找沈静姝麻烦了。

厂里员工好几百个,全喝下来不得喝个半死?

可没人敢替沈静姝说话,她本来人缘就不好,为了她怵大老板霉头,谁也不乐意。

沈静姝跟蒋伯封对视,心脏涌起一股细密的酸疼,一路酸上眼窝。

他明明知道她胃不好,下乡的时候村里有人办坝坝宴,一群知青起哄让她喝酒,只半杯她就疼得晕了过去。

那时候蒋伯封疯了似得背着她跑去医务室,守了她两天两夜,回去之后就把带头的知青灌趴下了,说是谁让她喝酒出事,他就把人往死了喝。

以前那么护着她的人,原来也会变的。

沉默许久,沈静姝走到桌前端起酒杯:“好,我认罚,对不起蒋总,是我不识抬举。”

辛辣的白酒淌过喉舌,她憋了很久的眼泪不受控制滚了下来。

白酒一杯杯斟上,她挨个上前道歉:“对不起书记,是我不识抬举。”

“对不起……”

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敬了几杯,沈静姝就有些体力不支。

有人不怀好意道:“这么小的杯子,哪有道歉的样子啊?蒋总,要不拿二两杯来?”

沈静姝动作一顿,脸上血色缓缓褪尽。

工会主任请示看向蒋伯封等着他发话,那些平时看不惯沈静姝的人,这时候也都等着看好戏。

蒋伯封扫了沈静姝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就这样吧,晚会开始,她要是想走,也随便她。”

说完,他在一群领导的簇拥下走向最前排的席位,再没多看沈静姝一眼。

沈静姝看着他背影,蓦然觉得眼窝有些发热。

她低下头,狠狠咬了咬舌尖保持清醒,踉踉跄跄走出礼堂大门。

可没走出几步,胃里就是一阵翻江倒海的痛。

她重重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吐了个昏天黑地,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三章 旧事重提

礼堂那边,厂长看见她倒在一滩秽物里,嫌弃啧了一声。

“愣着干啥,把人拖茅坑去清醒清醒,再把那些东西打扫干净,别碍了蒋总的眼!”

说完,他又谄媚看向蒋伯封:“蒋总,您快请入席吧,别为这点小插曲扫了您的兴,今天……”

蒋伯封面沉如水,没等他说完,便一语不发走出大礼堂。

一众人都愣住了,眼看着他脱下身上那件羊绒大衣,将昏迷过去的沈静姝仔细裹起来,抱上那辆雪铁龙轿车的后座。

礼堂一片哗然,有女工看着两人窃窃私语:“沈静姝就这么一会功夫,就搭上了蒋总吧?咋这么上心呢?”

“不对啊,我咋看蒋总那样,好像之前认识她似得,该不会……”

秘书见状,表情也有些古怪,清了清嗓子道:“蒋总一向体恤下属,就算是基层员工,也是我们蒋总的兵。”

“各位继续晚会吧,我得先送领导过去,不然要是那位女员工出了什么事,咱们厂也不好跟别人家属交代。”

厂长听见这话,虽然觉得蒋伯封的举动有点不对劲,但也没多想。

这人要是真在厂里出事,可不是得厂里负责么!

斥责过那些议论的女工,他便组织晚会继续进行,心里却有点怨上了沈静姝。

要不是这个事多的刺头,蒋总肯定得留下来参加晚会,多有面啊!

全都被她给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