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时漪木愣愣地收下。

裴玉贤则离开床畔,蹲下身子收拾她造成的一片狼藉。

冷白无暇的手?指捡起一片片残破尖利的碎瓷片,放在他自己的手?掌心,许多瓷片里面还夹杂着?沾了灰的米饭里,香喷喷的鸡丝虾仁粥洒溅在地上,汇集成一滩黏稠物。

兰时漪都忍不住嫌恶皱眉,但裴玉贤却面不改色地收拾好了。

还凭空变出一条沾了水的帕子,要将地板、以?及溅了污渍的墙壁擦拭得干净如初。

兰时漪顿时感觉自己手?里的螃蟹小饺变得索然无味。

她随手?将螃蟹小饺放在一边,自己赤着?脚翻身下床,蹲在师尊身旁,不由分说拿过他手?里的湿帕子,卖力地擦拭了起来。

“是我自己乱丢东西,应该由我自己收拾。”她低着?头?,语气沉闷。

“地上凉,快回床上去,这里我来就好,左右是我又惹恼了你,别着?凉了。”裴玉贤一低头?就看见兰时漪赤着?脚下床,光滑的脚心踩着?凉津津的地板,心瞬间就提了起来。

【小时候的漪儿就喜欢光着?脚在仙府里到处跑,那会儿我没?经?验,就任由你乱跑,当天夜里就发了高热,身上烫得惊人。】

或许是师尊对她幼年发高烧的事情至今仍然心有余悸,所以?哪怕是心声,依然悬心吊胆。

对于?这场高烧,兰时漪隐约有些印象。

只记得有一天晚上,她突然觉得身子乏力,怎么都提不起劲来,肌肉疼、骨头?也疼,身上还一阵冷一阵热,喉咙更是像嵌着?一块刀片,吞咽一下都痛得要死?。

时刻陪在她身边的师尊自然发觉她的异常,连忙抱着?她去了药仙谷求医。

药仙谷的那些仙药都是给神仙妖魔们吃的,哪怕普普通通的草药,对当时还是个凡人小娃娃的兰时漪来说,都是一记能把她治死?的猛药。

没?办法,只能用凡间最?寻常,药性最?温和?的普通汤药来治她,就是见效慢了一些。

那几天兰时漪都快烧迷糊了,滚烫的肉乎乎的小手?臂抱着?师尊的脖子,身上热出汗浸湿了师尊的长?发,难受得哼哼唧唧。

师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不断用湿帕子擦拭着?她脸上的汗水替她降温,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足足三天,高热才退了下来。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光着?脚丫在地上走过。

那件高烧太久远,如果不是师尊的心声提起她早就忘了。

但如今一想起来,兰时漪便忍不住想起更多从前师尊对她的好,心情也就更加烦躁和?矛盾。

她匆匆把地上油渍擦拭掉,然后起身把鞋穿上:“呐,穿上了。”

裴玉贤淡淡一笑,很是欣慰。

看见师尊这样温和?包容的笑,兰时漪心中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发泄不出来了。

她往床边大喇喇一坐,直接摊牌,道:“反正我就是觉得我没?病没?伤,身体特别好,师尊你就是在骗我,我是不会老老实实在这里养半年病的。”

“...那漪儿想做什么?”裴玉贤看着?她,狭长?的眸子格外?浓黑,好似能把一切吸进去的深海旋涡。

兰时漪想了想,道:“最?近思凡的神仙们越来越多了,他们罔顾天条仙规,肆无忌惮,天帝又在下凡历劫,无人出头?制止,这时候就需要我等无情道修士出山,好好治治这些不良风气了。”

兰时漪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裴玉贤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得出一个结果。

“漪儿,想离开这里?”他轻飘飘的开口,但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住凝滞了一样,一种森冷凛冽的寒意,迅猛地爬上了兰时漪的身体。

她身形不由得一僵。

和?师尊在一起这么多年,她都一次在师尊身上感受到如此强劲的压迫感。

“当然。”兰时漪倔道。

她打小就吃软不吃硬,再加上被裴玉贤宠溺着?长?大,从来就没?有受过什么委屈,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可以?展现她反骨的机会。

如今冷不丁感受到这股强大的威慑震撼,她虽然惊诧,但骨子的逆反心却彻底被激发出来了。

“我要替天条正法,不出山如何抓那些动了凡心的仙人?”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不可以?!】

兰时漪刚说完,就听?到脑内一道粗砺沙哑的声音,不知为?何,那声音带着?强烈的怨气,仅仅只是一道声音,她就感觉好似有一团黑紫色的毒雾从师尊的身后散了出来。

【不会再让你出去!】

【不会再让你喜欢别的男人!】

【你才出去一次,就嫌弃我老了,从前和?我在一起十七年,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重话?,你就出去了一次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再出去,你就不会回来了,我又要再等你多少年。】

裴玉贤竭力维持着?表情,可丹凤眼中凶狠的欲望如同猛蹿的火蛇喷溅而出,眼底血丝蔓延,冷艳渗人。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伴随着?每一道传入兰时漪脑中的心声,她似乎感觉那无形的毒雾正在变得越来越浓,雾中什么都看不清,除了一双猩红如血的竖瞳蛇眼。

兰时漪被那一道道疯魔的心声震颤,不敢想象,在师尊看似默默温柔的表象之下,竟然隐藏着?如此病态的妄念与控制欲。

她不禁在想,如果此刻她用鉴妖圣光尺看师尊的话?,肯定也会在他的眉心里看到和?乌钩月、凌玉一样,代表着?欲念的黑线吧。

“漪儿,那些神仙堕入魔界,是他们自己的因果,你不必去干涉,那只会害了你。”

“你现在还小,应该做的是留在师尊身边,我教你法术,把三界最?强大的法术传授给你,这才是你的道。”

裴玉贤深深凝视着?兰时漪,眸子黑得渗人,唇角的笑容紧绷到有些扭曲的程度,语气却极尽温柔,有些像努力伪装正常人的疯子。

兰时漪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她非要跟师尊较劲,说什么我就是要走,而且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的话?,师尊一定会直接把她关起来。

毕竟师尊的心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心声密密麻麻挤满了惶恐、焦虑、不安、害怕,像白蚁一样爬过她的身体,令她身体一阵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