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嘉聿之所以笑,是因为他们其实长得极为相像,小时候到家里来做客的大人都看着他俩啧啧称奇,说不是双生子,却胜似,不管是五官线条架构出足够让人恍惚的视觉影像,还是一些神态和动作,这份相似在长大之后成了外人眼里的夫妻相,一起生活久了,习惯趋同,就能轻易使人如出一辙。
在付株的那段时日,不知情的人都说他俩郎才女貌,不胜般配,随嘉聿都未能去反驳,心头充斥着喜悦,在放纵着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传播开来的同时,竟没缘由察觉一丝怪异夹杂在其中。
原先他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方才随因那带着微微凉意的手擦过他的额头,撩起那头发和他相视时,他这才恍然大悟;那前者基因固有,后者是后天产生,时间节点的问题,或许这辈子有一段命定的情缘,在命运的指引下相识相知,至携手走完一生兴许不过短短几十载,但他们可不是,因为随因的出生,他才有机会被冠以“哥哥”这个头衔,他从一开始就那么看着她,爱着她。
“阿因,我想当你一辈子的哥哥。”
“说什么傻话,你还能突然不是我哥哥吗?”
随嘉聿埋进她的颈窝,毛躁的头发刺着她细嫩的皮肤发痒,她的手只能搭在他的肩上,但刚刚触碰过的触感清楚地印刻在手上,他的头发干枯粗糙,以前还不是如此。
都说发质能用于肉眼判断一个人是否存在营养不良的症状,那他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苛刻自己的,随因想到这,没忍住,她说:“哥,我昨晚听到了你们说的那些。”
他们说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小到哪里去,她的听力并不算差,躲在门后听了个正着,又及时退了回去,这才没被随嘉聿察觉。
她一边陪着季嶙在玩游戏,心里却是一直在回想着那些话,心里在翻涌,胃开始紧缩在了一起,嘴里发涩,心里发疼,原来她和他都有瞒着彼此的事情。
随嘉聿身体僵直,没有抬起头来,当下的随嘉聿似乎连同呼吸也一并藏匿了起来。
“肯定很苦吧,为了我。”
是很苦,可想到她的笑容,嘴里也就像含了糖一样甜。
“你最值得了。”随嘉聿吻着她胸口的那块肌肤,含糊不清道:“我的存在就是为了阿因,所以阿因没有必要愧疚自责。”
他轻而易举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随因随即被胸前温热的舌头勾了魂,她双手捧起他的脸,贴上前去,在他唇上啃咬,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却迟迟不肯闯进。
随嘉聿伸出舌头带着津液将她的唇舔湿,舌尖在她的舌尖前一碰,勾引着对方的到来,随因褪去了一开始的生涩,现在可谓得心应手。当两人纠缠得大汗淋漓后,随因就睡了过去,现在换成是随嘉聿难以再次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光乍破,这间屋子的门被轻轻叩响,他掀开被子下床去打开门锁,敲门的是季嶙,而许月环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而季嶙,见到是他开门的时候,脸都皱在了一起,他想穿过缝隙进到里头去寻自己的姐姐,可随嘉聿早已洞悉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她还在睡,你别吵醒她……”他特地压低了声音,但季嶙还是从他的话察觉到明显的敌意,他后退了两步,转头看向自己的母亲,许月环恰到好处地开口道:“阿聿,你帮我看着他一会儿,他爸爸出门上班了,我现在要去镇上买点东西回来。”
随嘉聿没法不答应,一把抱起季嶙就朝他自己那屋走去那本来也是他住过的屋子。
许月环在离开前还不忘把前门和后门一并锁上,在最后一声关门声消失之后的几分钟里,他和季嶙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但那孩子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似打量,似无声地问为什么会和随因待在一起。
过了许久,他还是没能忍住,丢开手上的玩具,稚嫩的声音响亮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和我姐姐一间屋子住。”
随嘉聿眼中的季嶙不像遗传到了母亲的一些特征,也和他们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因为没有地方住了。”
“我妈妈说,我姐姐还不能嫁人,怎么能跟你住在一起?”
“你想怎么样?”他们俩的中心始终围绕着随因在转,明明他们俩也互为血缘关系的同族,随嘉聿却极力撇开。
“我们是亲兄妹。”他一字一句道。
几岁的孩子只能明白一些浅显易懂的东西,他并不明白面前这个人的潜台词是什么意思,他“哦”了一声,又继续玩起了手上的东西,明显能感觉到对随嘉聿的敌意降了许多。
这样倒显得随嘉聿占有欲过强,忧思极重,面前的孩子只是觉得不是外男和自己抢姐姐便放下了戒心,殊不知面前这个自称为姐姐亲哥哥的人,早就把他的姐姐占为己有,不论血缘。
0046 46
随嘉聿忽然想到,是不是可以从这个孩子身上打听到以往的一些事情,随因不说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担心,从那两位大人嘴里叙述出来的东西又存在失真,他一早就感到不快,有什么事情是妹妹不能跟他说的吗,除非是她在隐瞒什么不能说的。随嘉聿从旁边的桌子上撕下一页纸,然后摊开在地上来回对折,果不其然,季嶙的注意力一下子被他吸引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随嘉聿没有立马回答,他将成品放在他手上时,季嶙惊呼了一声:“纸飞机!”
趁着这个间隙,随嘉聿循循善诱道:“我会折很多样式的纸飞机,你要是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当做奖励送给你。”
季嶙毫不犹豫点了点头,他又加了一个条件:“那你得陪我一起玩……”
“可以。”随嘉聿暗自松了口气,季嶙也并非是要霸占着他的阿因,只是小孩子没有玩伴,而身边最经常同他一起玩的阿因便成了他最能消遣的对象,现在家里出现了一个新的人,他在明白面前这个人并非站在他的对立面后,好奇心和新鲜劲战胜了一切。
“家里对姐姐的态度怎么样?”
季嶙歪着头看向随嘉聿,眼里尽是不解,看来是没有听懂他的话,疑惑片刻后转而去把玩着那架纸飞机。随嘉聿垂下眼,细细琢磨着该如何转变通俗易懂的用词:“就是说……家里人对姐姐是不是都很好?”
“对啊,姐姐想吃什么,爸爸都会从外面买回来,不过……姐姐都不喜欢吃……每次她都会偷偷丢掉。”
季嶙对着飞机最尖锐的那头哈了口气,而后朝前抛去,试图让它在屋子里飞翔,可刚飞出去就立马撞上了墙。
“姐姐回到家也是这样陪你玩吗?”
随嘉聿起身替他寻回了那架飞机,然后交还到季嶙手上,季嶙接过之后,头晃得跟拨浪鼓似得:“姐姐要洗衣服,要拖地扫地,还要帮妈妈去种小花小草……每次都没时间陪我。”
一环扣一环。不管无意间同他提起播种,还是今早那会儿天还没怎么亮就要打算下床……应当就是习惯使然吧……只要她重新回到这个地方,无形的链子便会将她拖向设定好的轨迹,她一开始要接受这些对待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随嘉聿手上还残留着第一次碰到妹妹脚上茧子的触感。
他怎么会觉得母亲可信,即便是再难捱的那段时日,他都舍不得让随因去做那些事情,母亲又怎么能……她怎么能……
季嶙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动作娴熟地让随嘉聿浮想联翩,他一琢磨,又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随因他很了解,纵使她的性子是从小被宠着长大,也万没有到那般蛮不讲理的地步,可那般赤裸裸展现厌恶情感的随因,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算起来,随因距离能名正言顺离开这个地方最久不过三年,过了这三年,她就可以考到离家远远的地方去上学,他都知道这个道理,没理由随因会不知道。
按照她未离家的时间线走,他就算被蒙在鼓里,也会按时给母亲汇款她的学费,母亲就算再偏心,也会看在这每个月固定入账的面子上,不至于会让她连一点书都读不到。那会儿刚料理完父亲身后事的他们连夜赶往另一个城市,起步再难他们也没有喊过一次苦,是什么会让随因连这些时日都再也不能忍受,和继父和母亲划清界限。
“妈妈经常让姐姐干活,那爸爸呢?爸爸会让姐姐做什么吗?”
季嶙不假思索道:“爸爸对姐姐可好了”
随嘉聿一愣,他坐起身看着季嶙,眉头随之紧皱,他问:“爸爸是……怎么对姐姐好?”
季嶙伸出手指,掰下手指头细数着他所认为的那种“好”:“爸爸也会抱姐姐,像抱我一样,举得很高很高,然后再放下来!爸爸会问我姐姐喜欢什么,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就去问姐姐,然后爸爸都会给姐姐买的。”
随嘉聿抬起手,想要制止他继续掰手指数数的举动,但发现手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他捏紧了拳头,想让这份不安被强压下去,但无济于事,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本想开口说什么,结果不管怎么张嘴,他都发不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