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你不要再偷看我……”随因强忍怒气,压低了声音,生怕在里头的母亲和弟弟听到,她的手拿着砖块,不知道是气得还是害怕,身体在发颤。
这个畏畏缩缩的男人连忙赔笑,他似乎真的怕随因抄着砖头朝他砸来:“对不起,阿因,爸爸下次不会了。”
这令人作呕的语气,随因胃里直在翻涌。随因知道,他是在激她,当她变成了疯子,那她说的话便不会再有人相信,怎么可能会有人去理会一个“疯子”,因此他每次都是这么说,可每次又都是这么做,笃定了她不会有任何退路,行为也越发放肆,随因恶狠狠道:“我爹早死了,你也早点去死吧。”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已经有一年了,事实上是从她发现到现在才过了一年,在她没发现的时候过了不知道有多久。
说着她把衣服从浴房里拿出,在擦肩而过时故意用肩膀用他撞了出去,他就那样滑倒进了水沟,随因看了他一样,脸上尽是厌恶,不慌不忙走了进去,对着在看弟弟乱涂乱画的母亲说:“我刚看到他掉进后门的臭水沟里了。”
母亲愣了两秒,连忙跑了出去,留下随因和季嶙一起在屋里,她坐了下来,低头去看他的画。弯弯绕绕的线条看不出一点美感,她的心思也全然不在这,屋外传来细细碎碎地对话声,母亲在说教,他依旧在赔笑,他一贯会装得让母亲心疼于他,实际那是一条蛇,出其不意便会咬人一口的狡猾的蛇。
“姐姐,我画得怎么样?”
“嗯,还不错。”她笑着拿到眼前展开端详,随后煞有介事地说,也不管季嶙听没听懂:“你以后可以别像你爸那样。”他睁着两颗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不知道她的意思。随因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没事,你继续画吧。”
而让随因真正想要逃出去,是那个日午后,她帮母亲收拾房间,看到了不久前随嘉聿寄回来的信。
信上问了他们的状况,并且把自己所在的地方提了一遍;他说那边的人还是那么友好,他逐渐也习惯了那边的生活,他用这几年的时间还升了职,涨了工资,过得很不错,希望他们两个人都一切都好,只是在结尾部分也提了一句她:“阿因现在应该是个大姑娘了吧,麻烦帮我转达一声,我很想她。”
她把信胡乱折叠,匆匆塞进信封,这才发现信封背面也写着一个她从来没见过的地址,寄件人还写着“随嘉聿”,这是以防信件被退回而退不到地方特地写上的。
随嘉聿是大骗子,明明一点也不想她,又在给母亲的信里说想她。
她的眼泪已经掉在了那个地址上,在上面迅速化开,字迹逐渐变得模糊,她连忙抬手去擦脸泪,攥紧信跑了出去,她找了一根笔把地址重新抄到另一张纸上,她把那张写有他地址的纸条小心翼翼折好,放在了自己的口袋里,又有点不安地将它又掏了出来,放在了自己认为安全的地方。
随嘉聿现在过得有多好?她不禁想到,是吃着好吃的穿着好穿的还是像书里说的那样谈起恋爱来了,过得这么好他为什么不能带着她一起走,她是累赘吗,为什么她一个人要在这种地方活着,凭什么他就可以逍遥自在,她不想就这样活下去。
她计划着之后出走的一切,可钱是一个大问题,她没有工作也赚不到钱。她想到了借,可她没处借,所以想法也被她打消,于是她想到了偷,她知道继父喜欢把钱藏在衣柜里和那些杂乱的衣服放在一起,但她一旦这么做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但她无论如何都想要找到那个让自己心里舒服的答案……
临走的当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她开始担心,如果随嘉聿赶她走怎么办,又或者是那个地址其实是假的,她没找到随嘉聿怎么办……
随因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可当熬过那漫长的路途,终于见到随嘉聿时,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否还有恨,但想要靠近他更多一点的念头更甚。
她记不清五年前随嘉聿走的时候是什么样了,好像没有现在这么瘦,那个模糊到只剩下影子的面孔终于又浮现出了五官。
那四面潮湿且发霉的宿舍楼,映射出来的状况好像也没有他说得那么好,人际关系倒是还不错,可那拮据到连个发霉的脸盆和四处凹陷的饭盒都不舍得换的随嘉聿,他真的过得很好吗?她不由得发出这样的疑问。
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了去一千八百八十八天,随嘉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送她回去,她很生气,更多的是伤心,她知道随嘉聿的出发点为她好,但随嘉聿真的知道他想要什么吗?随因无数次想要读懂他心里藏着的事情,可随嘉聿仍旧将她当孩子看待。
她明明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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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因堪堪说了一些较为重要的回忆,隐藏了继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母亲对于自己的态度,保留了一丝体面。也或许是刚经历了远比这些还要更加恐怖的事情,所以在向随嘉聿袒露时她竟觉得有些许松了口气,情绪起伏也没有那么大,但在随嘉聿看来,这样又是另一回事。
随嘉聿说不出来话。
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就此产生了偏差,又为什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如果回到他下决定的那天还有更好的选择吗?不,不管怎么再回到那天也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因为他始终都需要按照当下这条轨道去行驶下去。
母亲决定再嫁时,随嘉聿并不是很意外,以前他便见过很多这样的,头婚过得不好离婚再嫁的,死了丈夫而后再嫁的,可带着两个孩子再嫁少之又少,总归是困难了些,人家就瞧不上他们这两个拖油瓶。
他依稀记得在第一次见面时,他和随因就有些局促,生怕对方因为这件事情而厌弃他们的母亲,可事实恰恰与之相反,那个男人看起来人不错。随因靠在他耳边,小声说:“哥哥,他对妈妈真好。”
随因的话不管是有心的还是无心的,那都不会是假的。那人忙前忙后给母亲烫碗筷,还给母亲夹菜,母亲指着板写菜单上的东西,不管点了什么,他都扭头问他们两个要不要也一起来一份,为了不让他们觉得被冷落,于是一直在找一些话题跟他们说话,不仅是对母亲好,对他们两看起来也并不嫌恶。随嘉聿捏了捏她的手,然后往她碗里添了一撮面:“吃慢点,别吃得满嘴都是。”
随因咧嘴笑着,看样子母亲的好心情也传达给了她:“我知道了,哥哥。”
其实他们这几年过得也不算太差,脱离了以前的生活,母亲找了一家小厂子里当着会计,包他们一家子人的吃住,收入算不上很多,他们三人吃着厂里食堂不算太好的饭,偶尔一个月还能炖个汤给妹妹补补身子,也能交得起她的学费,除了每个月剩不了多少钱之外,烦心的事情也一并没了许多。
他早早就停了学,接送妹妹以及家里的家务事都由他来干,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一到算资日,她便忙到整个人都要睡在厂里头,厂老板是个小气人,不舍得多负担一人的薪资,就让母亲一人忙着,随嘉聿有时候只能留下妹妹一个人在家,偷偷去帮母亲算账,有舍有得,看在包吃住的份上,这才忍了下去。
那个男人的出现就像是给母亲空缺的心脏填充了她所缺失的某种物质,那个男人说他攒了很多的钱,就是为了这天做准备,让母亲可以安心在家相夫教子,那假大空的话让母亲满怀欢喜,随嘉聿不大相信,可又劝不动母亲,只能和随因一起搬到他在乡下的家里,远离了城镇,原本生活已经稳定在走上坡路,可这刻好像又跌至了更深的谷底。
那场婚礼办得简单可又不将就,那个男人家里没有血亲,请了些邻里乡亲来吃酒,这会儿门庭若市,一间小小的屋子被前来讨要喜糖的孩子和带着孩子来的大人们站满。
他们出门前也不忘回看那被人群包围的两位新人,那是他和随因继那些事情之后,看到母亲脸上展露的屈指可数的笑脸之一,他们非常识相的退避左右,即便在今天之后这家男主人会多出两个继子的事情会不胫而走,可唯独这天,他和随因都不想母亲重新获得的幸福被流言蜚语占满。
他们跑到不远处的泥土坡上,看着底下的房子逐渐变成一个小点抵在他们的双指之间,随嘉聿将两指挪到了随因的眼前,她眯起一只眼睛看了看:“哥哥,你觉得我们的新爸爸会对我们好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些犹豫和质疑,她并非没有眼力见,态度只是表面,总归不是亲生的,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过这个问题,思考无果,便被她尘封在心底,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又想要和哥哥说这句话,当是人家的热闹他们融入不进去,像个外人一样,下意识便去介意了起来,继而又想起了这份在意。
随嘉聿摇了摇头,他反问道:“阿因不是觉得他对我们很好吗?”
“只是对妈妈好而已,我感觉妈妈被抢走了一样。”她嘟囔道,伸手去把随嘉聿的手抓得紧紧地,她认真地问:“你以后也会别人抢走吗?”
随嘉聿蹲下来看着她,举起两人牵着的手,抬到面前来:“不会,别人都抢不走我。”
母亲在婚礼前几日曾问起他以后打算,他也只是说,走一步再一看一步,只要还没正式变成大人的妹妹能再享受一些美好的日子,他都是欢喜的。母亲已经辞职,家里不可能就这样等着那个男人来说些不切实际的话,他想找个离家近一些的工作,就算是山上给人看场子的也好,下地去干活也罢,只要有点收入来源他便安心。
然而只是过了一年,那天他正陪着随因在那边写作业,母亲上来拉着他到后院,他看着她凝重的表情眼皮不禁一跳,便听到她说:“阿聿……你妹妹的学费我们已经交不起了,你看……”她的话没有说完,随嘉聿也知道她后面会说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将敞开的门关上,他强压着自己的声音,生怕随因会忽然出来寻他然后无意中听到这些话:“妈妈,阿因现在学费一个月才四百多一点,我们存的钱呢,还有他的钱呢,我现在每个月也有三百多的工资,足够的。”随嘉聿一笔一笔算给她听。
“这不是要升学了吗,你爸爸问了,好一点的学校一个月学费得这个数。”她食指伸出来在他面前点了一下后又比了个三,“在城里,住校也得住校费,学杂费生活费,这些都是一笔大窟窿。阿聿,你以前读这种学校的你也知道,虽然咱们家现在读不起那种学校了,但再低档次的好学校开支也摆在这,多大的一笔钱啊。
阿因不是他亲生的,怎么能理所应当让他去掏这个钱。阿聿,你说对不对,女孩子家家的不读点好书还能干嘛去?”
她见随嘉聿没有说话,又继续道:“你爸爸给你在外头找了个厂,进大城市呢,月工资高有七八百,做得好还能升,做满一年车费都给你报销。这推荐人去肯定是有推荐费,到时候也能赚一笔。”
她当会计的算钱极快,只是用在这种地方让随嘉聿不由得眉头一皱。
“妈妈,你们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随嘉聿道,“是谁信誓旦旦当初说,你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就吃穿不愁吗?”
他并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只是目前的状况让他有些火上心头:“妈妈,你觉得值当吗?”
她被随嘉聿的话噎了一下,也不知道怎么接话,两人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随嘉聿开口道:“我会去的,只要阿因能过得好,我这个当哥哥的理应去帮她拥有一个好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