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无赖的一招,也就只有张账房家的这样的滚刀肉使得出来了。分明把杨氏恶心得够呛,却还无处分说,也难怪杨氏罕见地露出了怒色!
饶是平国公心机深沉,也不由得怒道,“这等刁奴,倒不如真吊死了好!”
旋即又醒悟过来:她本来就是故意上吊,哪有不被人救活的道理?
七娘子不用做作,只要想到五少夫人,就是一脸的怒色。“多谢父亲明察秋毫,体会到媳妇的不容易!”
屋内一时间又沉静了下来,平国公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郁气排出了胸臆,略微盘算了一下,才望向七娘子,颇有深意地道,“那你看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呢。”
一个当家主母,可以为这样的阴招生气,但是却不能为这样的阴招所制,否则在和管事妈妈的斗争中,恐怕就很容易落到下风。
七娘子沉吟片刻,又征询地望了平国公一眼,眉头紧蹙了片刻,又放松下来。
“这件事,按照小七来看,还是不要再追究了!”七娘子斩钉截铁地道。“把张妈妈一家远远地撵到庄子上做活也就是了,别的事小七也不想再往下追究!”
“哦?”平国公登时挑起一边眉毛,兴味地看向了七娘子。“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这件事再查下去……”七娘子咬住了下唇,有些踌躇。“结果会是如何,父亲心里,总归也是有数的。”
她没有明说,但平国公又怎么不明白她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家和万事兴,一家人能够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就是再好也不过的事。我们家金山银山,论银子尽有,这本账里的出入不过三万两……这三万两,买不来兄弟间、妯娌间的和气。”七娘子甚至还笑了笑。“越发说穿了,就是小七手里的陪嫁,一年红利也有近两万两,这银子,世子爷和小七是真的不看在眼里。”
她提起自己的陪嫁,就不由得让人想到了五少夫人的陪嫁:数目相差这么大,手难免紧了一点,管家的时候,那样多的机会……
就算平国公本来还不信,现在恐怕都要有几分信了。
“既然如此,既往不咎,索性就将过去几年的账本一烧了之,谁也做不了文章,谁也别想做文章。就算一时对五嫂有些议论,过上几个月,没有真凭实据,这议论也就自然消散了。也算是对五嫂小惩大诫,她自己心里明白懂得羞愧,那就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平国公看着七娘子的眼神,越来越亮,却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可账可以不算,张妈妈这样无耻的举动,却不能不管。免得日后个个妈妈都以为犯了什么错,上个吊主子们就拿她们没有办法了,府里的规矩,只怕也就名存实亡,下人们一乱起来啊。这府里越发是乱得不成样子了。”七娘子语调转冷。“小七想,也不要出人命,就给她下一碗哑药,打发到京郊的庄子上做活吧!”
打发到京郊的庄子里,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看看她的下场,下一碗哑药,是让她不能乱嚼主人家的舌根。七娘子的处置当然不能说不狠,但到底还是留了几分余地,没有一开口,就喊打喊杀。
平国公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才慢慢地道,“唉,当年要是……”
话没有出口,又收了回来,“这处置很妥当,就这么办吧!有一句话,杨氏你说得很对,家人的和气,是千万两银子都买不来的事,你眼中能看到这一层,也难怪你母亲可以放心地将家事交给你了。”
他的语调已经柔和了下来。“既然如此,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小气你毕竟是新媳妇儿,有些事由你来做,不免得罪了人。以后做事,更不方便展开手脚。这样吧,回头就由我这里来处置张家……别的事,就由你来办好了。”
烧账本这样邀买人心的事,平国公让给七娘子,发落张妈妈这样落埋怨的事,他揽上身,的确算得上是很体贴七娘子了。七娘子顿时双膝落地,谢过了平国公,“父亲体贴晚辈,是我们的福气!”
“只是林山家的和彭虎家的……”平国公不免沉吟起来。
七娘子作出欲言又止的神色,见平国公冲自己微笑着点头示意,才道。“这传言里说得也很清楚,就是厨房采买、库房上出了错,若是三个都打发了,只怕太下五嫂的面子……就是吴勋家的,小七都打算放一放再说。”
“杨氏想得有道理。”平国公双眉一轩,再不迟疑。“这件事,说放也就放了!日后腾出手来再从容料理,也不为迟。”
七娘子就起身告退,“耽搁父亲办公,小七真无地自容……”
平国公摇了摇头,“你很好!很识得大体!”
他又深深地盯了七娘子一眼,“做主母的,什么事,都要以大家为重。这句话,你要记在心里。”
七娘子微微一笑,却没有答平国公的这句话,只是又和平国公客气了几句,便躬身退出了屋子,带着两个从人回了明德堂。
一进屋,她就又吩咐上元。“到二门里走一趟,把林山家的、彭虎家的请过来说话!”
第212章
林山家的与彭虎家的很快就进了明德堂。
两个妈妈脸上都是阴云密布,又有些止不住的恐惧,又有些难掩的阴沉。
毕竟府中的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这两个妈妈当然也不可能没有听到,只是七娘子不发话,她们二人就是要自白,也无处辩解。在这样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两人又哪里可能完全清白?自然只有惶惶不可终日,一等七娘子传唤,便惴惴不安地进了明德堂,都想:以我们的出身,即使有这样的事,只怕也会看在多年的面子上,糊涂遮掩了过去。
七娘子也没有和两个妈妈客气,两人一进西次间,她就给立夏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顿时退出了屋子,轻轻地合上了门。她自己面沉似水,指了指小几子,“两位妈妈坐!”
这两位妈妈又如何敢坐?彭虎家的到底少了一分城府,在七娘子的气度跟前,不由的就扑通一声,双膝落地。“少夫人,我等多年来兢兢业业,是从来没有想过什么不该想的事。自从跟在您婆婆身边起……”
七娘子双眉微蹙,摆了摆手,依然是一脸的冷淡。
“先别说了。”她又向庄账房点了点头。“庄先生,把账本再解释一遍,给两位妈妈听吧。妈妈们,坐。”
她软硬不吃,彭虎家的也只好抹了眼泪,和林山家的一道在矮凳上落座了,各自凝神,听着庄账房不厌其烦地又将这账簿中的问题,解说给了两个人听。
七娘子不动声色,抓了一把玫瑰瓜子在手中慢慢地剥着,偶然抬起眼来看看两位妈妈。只见随着庄账房的叙述,这两人的脸色都渐渐阴沉了下去,彭虎家的城府浅,更是早已经露出了一脸的愤懑。林山家的却是咬着下唇,眼珠子飞快地转动着,似乎已经开动脑筋,开始积极地谋划着自证清白的办法。
可等到庄账房家的开始有条不紊地以账面上的逐条记录,开始分析出账面后的不对,两个妈妈却都说不出话来了:如果按照账面上的记载来说,采买和库房有猫腻,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当然,也不是不能将底账拿出来,大家面对面对质细查……
可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多年,这样掉底儿的查法,那真是不出问题,都要出问题了。
五少夫人的这一步,算得就是这样的狠。如果七娘子稍微不经世事,想要为两位妈妈证明清白,遣人一查反而是将这两位妈妈陷于更不利的境地里,也将彻底地得罪这两位管事妈妈了。
等庄账房说完了,室内就彻底静了下来,七娘子面罩寒霜,冷冷地望着两位妈妈,半晌才轻轻地问,“两位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地方么?”
林山家的、彭虎家的对视了一眼,也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
这本账做得实在是太精细了。
单从账面上来说,只是一些模糊的数据出入,可要结合了这几年京城的物价,就能看出不对来了。活像是做帐的这个人,并非熟手,只是将下头报上来的数字直接登进册子里,并没有多加盘问。
弯弯绕绕,最终的目标,还是直指了自己两人,而她们却是连辩白的余地都没有:要辩白,就要拿真账出来彻底盘问。可仅从两人的眼神内,彼此又都会意了……就算是迫不得已,要接了这一盆脏水,那一本真账,也是决不能拿出来的。
林山家的再一望七娘子,心底就打了个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