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这哪里是犯咳嗽,分明是给七娘子不自在,有把事情闹大的意思。

七娘子付诸一笑,索性也起身唤立夏进来,拆掉了头上的发髻,新梳了家常云髻,等许凤佳洗过澡出净房,也进净房梳洗一番,换了更居家的衣衫。

于是立夏燃灯,上元摆桌斟酒,待得酒菜齐备,众位丫鬟都退出了屋子,留这一对有名无实的新婚夫妇在桌边对坐,吃他们新婚后的第一顿晚饭。

这一顿饭吃得很静。

食不言寝不语,虽然七娘子本人不在乎这样的规矩,却也不想在许凤佳跟前失礼。

她放下筷子,见许凤佳也不再饮食,而是斟酒有自饮的意思,才开口问许凤佳。

“如意是皇后娘娘赏的,还是……”

许凤佳于是一挑眉,看向七娘子。

他已经喝了几杯,眉宇间便染上了几分酒意,这一望,倒有了些无意的风情在里头。

“杨棋,你的本事,的确不小。”

又是答非所问,七娘子不由蹙眉。

许凤佳却已经转动起酒杯,凝望着这上头精致华美的纹路。

“进许家,你肯定是有所为而来……不过,别的事我不管,你五姐的事,你却不能碰。”

和昨日里微醺后的愤怒不同,今天的许凤佳还很冷静。

但这话,却比昨天所有的冷言冷语,都让七娘子诧异。

不论她有多回避许凤佳,但对他的人品,她始终有一个较高的评价,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许凤佳会有姑息凶手的念头。

可难道……

七娘子的眸色就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巧了。”她也捻起了面前的空酒杯。“我正想告诉世子爷。杨棋的确是有所为而来别的什么事,我都可以不管,但五姐的事,我还非得管一管不可。”

第127章

许凤佳于是眯起眼,顿时又沉下了脸。

“怎么一出嫁就变了个人。”他低声呢喃,“在家的时候从不曾少了算计,行为举止处处得体……怎么,你是太不情愿嫁进许家,所以反而破罐子破摔了?”

七娘子于是叹了一口气。

“谁不想活得自在些?”她真心实意地问许凤佳,“世子爷若是生到我杨家做一个庶女,恐怕会比我更小心。我对世子爷低过头不错,但世子要是以为我会一辈子低头伏小……那你就错得厉害了。”

夫妻之间的相处,她也没有一点概念,前世她一向为生活奔忙,男人在她的世界里,只占少少一点部分。

七娘子只是凭着直觉,她不愿在新婚时就养成许凤佳说一不二的脾气。或者在古代,出嫁从夫,一个贤惠的少妇应当对丈夫低头,听凭丈夫的安排去做。但她从来也不是一个典型的古代少妇,虽然伪装得不错,但她的思路,一向另辟蹊径。

日子要过下去,许凤佳就必须接受七娘子的性格,她不会是一个言听计从的妻子。如果他不满意

不满意也没办法了,这门亲事,本来就不从两人的意愿出发,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两人的意愿而终结。

至于许凤佳当权后的事,七娘子决定以后再想。人在该抬头的时候,就应当把头高高地抬起来。

许凤佳猛地将酒杯顿到了桌面上。

“字字句句,你总是不离我飞扬跋扈欺凌弱小。”他的语调本来就慢,此时,更好像每一个字都在口中滚过,凝聚成了有形的利箭。“怎么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纨绔?”

要说七娘子不怕,那也是假的。男人女人在体力上的差距,本来就决定了她骨子里一种天然的恐惧。

但对着许凤佳,她一向是越怕,越要把头抬高。

“表世子爷心里有数。”她怡然啜了一口清水,“在世子爷心底,我杨棋不也一直是个无助的小庶女,对世子爷的恶意,我只能忍,善意,我得感激涕零地受……悲喜哀乐,都要由世子爷来定?”

许凤佳放在桌面的手就一点一点地收紧了。

七娘子却是打从心底畅快了起来。

如果许凤佳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她不介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自己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把她当成只能受气的小媳妇,实在是大错特错。

“府里私底下暗潮汹涌。”出乎七娘子意料,许凤佳虽然不快,但到底还是耐着性子,向她解释了起来。“你一个新妇,立足不稳就想把手插到往事里。引火烧身,恐怕连我都不好救你!”

七娘子一扬眉。

“世子,我杨棋能从西北一路走到京城,凭的可不是听话两个字。”她意态安闲,甚至给许凤佳斟了一杯酒。“您四姨也不是什么善茬,当时我还一无所有……如今我怎么样,您是看得到的。我该怎么行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您不必把我看得太小……”

她却已经在心底思忖起了许凤佳的用意。

五娘子的死,当然不可能是许凤佳的布置,当时他远在两广,恐怕喜讯和死讯是接踵而至,不要说布置害人,恐怕是才为添丁高兴没有几天,坏消息就到了。

但他却不愿让自己动手查案,难道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

这可不像是许凤佳的性子!

七娘子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许凤佳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他可能会要求由他来查自己辅佐,也可能要求七娘子不要把动静做得太大,但让她不查,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场面一时就沉闷下来。

许凤佳神色阴霾,抚着酒杯并不说话,似乎也沉思了起来,浑身上下的怒火,倒是为之一收。

这男人的精神就像是一团熊熊的野火,随时可能往外延烧,七娘子也不敢太放松,她把玩着裙边的玉佩,时不时就望一望许凤佳。

和这种人相处,真的很累,但却也爽快,反正他也没有掩饰对自己的不屑,七娘子也就无须将自己的不屑深埋心底,大家摊开来互相攻击,要比曲里拐弯地算计,来得粗犷多,也更畅快多了。

半天,许凤佳才闷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