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他很好。”她不及细想,伏在五娘子耳边轻声说。“他和皇上清清白白,外头的人都是乱说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添上了一句,“他还记得你,那年回来,知道你许人了,他很伤心。”

五娘子一下就笑了起来。

这一笑,有了些活气,有了些潋滟,然而毕竟已经油尽灯枯,又带了难以挽回的颓唐,好像一朵花快开败时的风姿。

她松开手,轻声要求,“孩子……让我看看孩子。”

自然有人去抱孩子,七娘子起身搀扶起大太太,让她坐到五娘子身边。

权仲白又出门去不知做了什么,不片晌,两位少夫人扶着许夫人,慢慢进了屋子,养娘抱着一对双胞胎紧随其后。五娘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半坐起身要抱两个孩子,只可惜起到一半,已经力竭。

大太太忙一把把她抱住,却是又泪如雨下,语不成声。

五娘子反而平静一些,她留恋地望着大太太,竭力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我好舍不得……我还没孝顺你……养儿方知父母恩,我……”

又转开目光去看儿子,才一动,便浑身一震,脖颈软倒,向后仰倒在枕上。

权仲白向前几步,从她发间百汇位置起出了一根银针,双手虚虚拂过五娘子眼前,合拢双眼,低声道,“诸位请节哀。”

七娘子浑身发冷,心里来来回回,只响着一句话。

还这么年轻!

第113章

屋内一下就陷入了死寂,大太太怔怔地坐在床头,抱着五娘子的手尚且未松,好似紧一紧手臂,五娘子就能醒来。

许夫人面色惨然,大少夫人、五少夫人面上都有不忍之色,还是敏大奶奶上前拉了拉大太太,低声道,“大伯母,放手吧。”

春分与谷雨抽着鼻子呜呜咽咽,只是不敢放声儿,得了敏大奶奶的眼色,这才走到大太太近前,轻轻地将大太太拉了出来,把五娘子放平在被褥上。

五娘子才一躺平,五少夫人就好像是得了信似的,一下弹起来。“还不快把亲家太太扶到东里间去娘也请一道来,这里不是久坐的地儿。”

她本来一向文静,这时候指挥若定,却显出了主母风范,语调虽有哀痛,却克制得极好,只是隐隐露出。

许夫人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顺了五少夫人的安排,七娘子同敏大奶奶亲自搀了大太太,大少夫人与五少夫人搀了许夫人进了东里间,五少夫人又请了权仲白进屋,给两位老人家扶脉,唯恐两人哀痛过度,又折损了身体。

权仲白倒也耐心,他似乎对这一情形习以为常,虽然面色端肃,但行动很有章法,开了两个方子给许夫人安神,又请闲杂人等回避,他要给大太太扎几针。

“杨太太哀痛过度,人已经有些痴迷,长此以往,恐怕痰迷心窍,年老易中风。”

七娘子与敏大奶奶自然是在东里间的,许夫人也不肯走,“我……我陪着四妹!”

她像是一下又老了几分,鬓边的白发衬着那瘦骨嶙峋的脸,格外显得憔悴,结果只有大少夫人回避出去帮五少夫人分派事务,未几,屋外又传来了四少夫人的声音。

“太夫人派我来问问什么!六弟妹已经……”

接着就是呜呜咽咽,被压抑过的哭声,同五少夫人的劝说,“四嫂,现在这里乱的很,两位长辈哀痛逾恒,我们不要添乱……”

她声音虽轻,却很坚定,一项项分派事务,安排五娘子易箦并明日的小敛礼,事事有条有理,七娘子侧耳细听,心中无数思绪纷乱流转,只在喊着,“到底是谁!”

是谁这么大胆,偏巧就选了今天,在大太太来探望的时候给五娘子下药,居然药性还这样刚猛……

这是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啊!

她不禁扫了许夫人一眼。

虽说这种事也很难有个定论,但以许夫人和五娘子的关系,她要害五娘子,是根本不需要用这样的手段的。

京中规矩,探望产妇,要以产妇生母为先,大太太今日才动身过来看五娘子,别的亲眷们就算过府拜访,也不会进明德堂,再说,生人要给五娘子的药里下毒,那纯属痴心妄想。

还是只有平国公府里的女眷,才有这个能耐下毒!

好在这一房本身女眷还并不很多,说起来也就是三个嫂子并倪太夫人,有下毒的能力。

可动机呢?

七娘子耳边一下就响起了五娘子的声音。

“您瞧见几个嫂子的神色没有?哼,这一遭,我可算是扬眉吐气,叫那群小贱人尝尝生不出儿子的滋味!”

“还有四嫂,五嫂还生过女儿,她进门三四年,连个屁响都没听着,且等着瞧吧,就是太夫人不说话,三姨都要给四哥房里添人了……她又最妒忌!”

她的眼神就暗了下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五娘子总是太得意了……生了儿子,虽然有了靠山,但又何必把以后要做的事嚷得满世界都知道。这也太遭忌!

正自出神时,大太太已是受了权仲白几针,安稳合眼休息,权仲白这才收拾药箱,向许夫人告辞。

“死生常事,夫人不必挂怀太多,思虑过甚,反倒更坏了身子,开的太平方子,还请夫人多吃几副……”

七娘子心头一动,忙上前几步,给权仲白行了礼。

“权先生!”她声音很轻,“请先留步……想问问先生,五姐大约喝的是什么药。”

权仲白就拧了拧鼻根,略带疲惫地吐了一口气。

“什么药?”他诧异地一扫七娘子,眼里多了几许深思,“我虽是神医,也没有那么神,只晓得是喝了活血的药,是什么,摸不出。”

七娘子给春分使了个眼色春分顿时会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出了屋子,不片晌就端回了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碗。

“大约夫人就是喝了这碗药后,不到半柱香就……”

权仲白神色一动,就又意味深长地盯了七娘子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