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得要命, 今日她就不该那么听话,由着小公主任性乱来。现在她再也坐不住, 撑了把伞急匆匆赶去怜妃陵找人。雪山见她出?门, 一下子跳到她肩上, 怎么也不肯下来。紫茶只好带它同行。
她一路走得很急,左手撑伞, 右手抱猫, 到皇陵入口处时衣裙下摆都被夜雨淋湿了好大一片, 张望着正?要往里走,却被守卫拦了下来。
守卫厉声?呵止:“不得擅闯。夜已?深, 你?到皇陵来做什么?”
“大哥让让, 我来找小公主。”紫茶觉得奇怪,每年冬月初一, 她都陪小公主来皇陵, 不知道与这守卫打了多少?次照面,他理应是认识她的,怎么今日竟会?阻拦?
守卫还?不放行,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珑安公主今日并未来皇陵,你?只是她的侍女, 没有国君准许, 不得进入皇陵。”
紫茶愣了,喃喃道:“没来皇陵,怎么可能?大哥你?是不是”玩忽职守, 没看到人?
雪山也喵呜喵呜帮腔。
守卫信誓旦旦以项上人头作保,今日珑安公主确实不曾来过?,还?奉劝她:“你?若是担心?公主,赶紧去别处找找,莫在此地浪费时间。”
紫茶想想也对,守卫不会?拿这种事和她开玩笑,要是小公主真在地宫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这个责。
但?若不在皇陵,人会?在哪儿呢?
紫茶撑着伞往回走,雨越下越大,在地上溅起水泡,她脑中忽地灵光一闪:难道是去找天师了?小公主嘴上还?说“别提他”,结果为了去看他,连怜妃陵都不来了,真是口是心?非。小公主还?老说对天师没感情,只是利用他,谁信?
她心?里啧啧一叹,嘴角却扯出?向上的弧度,一整夜的担忧都被这个傻笑盖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是朝月蘅殿走的,停下脚步才发现自己站在宁宅门口,原来还?是放心?不下,身体绕过?脑子帮她做了选择。
来都来了,她想顺便带小公主回去,于是上前叩响院门。
一个白发老翁开了门,着装看着应是管家。他略略打量抱猫的姑娘,面露了然?神色,冷淡又不失礼数地开口:“姑娘来找天师吗?天师今日不在,姑娘请回。”
紫茶挑眉,这番话一听就是宁宅回绝访客的套路,且管家张口就来,说得这么顺溜,一看就是平时拒人于门外的次数太多了,有经验了。
皇都明里暗里倾慕天师的女子太多了,光是找上门来的都数不清。紫茶不大满意,管家刚才说得太委婉了,明明应该直接说“天师名?花有主,姑娘勿要再来”,早点让他的追求者们放弃幻想,认清现实。
管家见门外姑娘迟迟不走,以为她不甘心?,这种场合他见多了,每个来找天师的姑娘都不肯轻易放弃,他早已?经习以为常。后来次数多了很不像样,天师还?吩咐过?他们,若有姑娘上门来找,无需问其芳名?几何,也无需问找他何事,只消说他不在,劝其离开即可,事后也不用向他禀报,他不在意。
这次是真不在,绝不是诓人,管家又劝:“天师今日寅时外出?,现在还?未归家,的确不在宅中。天晚了,姑娘请回吧。”
“哦。”紫茶看他神色极为认真,有些信了,她摸着雪山的猫头,想解释说自己并非来找天师,而是来找小公主,免得惹人误会?。但?这种事不好同外人讲,万一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对小公主的名?声?不好。
小公主没回月蘅殿,天师没回宁宅,两人多半是在一块儿的,紫茶会?心?一笑,还?想问:“那天师”
她刚开口又顿住,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管家看在眼里,他更加确定了这姑娘是来干嘛的,还?不好意思了。哎,还?是怪他们天师男/色惑人。
紫茶不知对方如何想她,其实她是打算问天师身体可好,可有受伤?但?转念一想,既然?小公主已?经去看他了,那一定会?问得一清二楚,也就用不着她瞎操心?了。
她向宁宅管家道谢,随即转身离开,心?想这都几时了,天师还?不送小公主回宫,如此不知节制,感情就这么好吗?既然?如此,那小公主是不是不用去西陵和亲了?
想来想去,未婚男女深夜私会其实不妥,她怕小公主“吃亏”,虽然?天师不会?是那种人,但?是万一……
她还?是决意去找,这两人能去哪儿?应该不是人群喧嚣之地。
她想到一个地方,抱着雪山急忙朝庆明坊大街走去,到了西尽头的绯云湖一看,画舫不见了。天师也真是的,生怕有人来和他抢人吗?居然让画舫离岸了。
紫茶不会?水上轻功,也不会?游水,即便她会?,这么冷的天,也不可能游水去找。
自从醉音坊头牌歌姬玉声失踪之后,绯云湖画舫就停业了。那段时间吉庆楼酒窖失火,出?了人命,后来又出?了“竹妖杀人”案,很多人都说绯云湖这地方不吉利,搞得人心?惶惶,游人也越来越少?,湖畔酒楼陆续倒闭,如今更没几个人来了。
现在已?是深夜,紫茶沿湖走了好长一段路,好不容易找到一只乌篷船。船夫带着竹斗笠,穿一身绿蓑衣,蓑衣上破了四?五个洞,露出?里头单薄的麻衣,他在风雨中冻得发抖。
紫茶见他正?要收工,急忙踏上乌篷船说要找他帮忙,掏了一撮碎银子给他,请他去寻绯云湖画舫。
船夫见这小姑娘出?手阔绰,爽快地划船出?发。等到划出?去一二里了,他惊觉不对,哪家的姑娘如此胆大,且不说她深夜独自乘船,她居然?敢到绯云湖上寻画舫。皇都谁不知道这地方阴气重?难道她不是人,而是女鬼?
这样一想,他手上哆嗦,差点把船桨都扔了,小心?翼翼略过?斗笠边缘打量她,这一看完蛋了,她抱在怀里的那只白猫两眼放光。虽然?她有意遮掩,但?他还?是看到了,猫的瞳仁一金一蓝,正?是异瞳!
天师都没找到的异瞳,怎么就被他遇上了!异瞳少?女竟然?变成了猫妖!
船夫心?头呜呼哀哉,只怕自己今夜便要命丧于此,哪里还?有心?思寻找画舫,掉头就要返程,死在湖里多不好,他不想做水鬼……
“为何掉头?我多给你?些银子,继续找。”紫茶不知他心?中畏惧,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吗,她只能想出?这么实在的法子。她说话间,雪山猫头从她衣袖底下钻出?来,一边叫一边探头张望。
船夫果然?停止掉头,再不敢回头看她,使劲摇动船桨加速朝更远处划去。
紫茶心?道果然?,钱是个好东西。
雨夜寻船不易,湖上光线黯淡,重重雨幕又干扰视线。乌篷船划了将近两刻钟,紫茶仍然?没瞧见画舫。
船夫战战兢兢询问:“深更半夜,姑娘为何”
“我找人。”紫茶看也没看他,心?想他该不会?是嫌时间太长要加钱吧,幸好这段时间月蘅殿有钱,她随身带了不少?。
“今夜这事,你?回去之后谁也别说。待会?儿我找到人,你?不论看见谁都当没看见,我付你?十两银子做封口费。但?若你?敢泄露半句”她闭口,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哪有什么杀人灭口的实力,不过?装装样子吓他。此举乃是为了小公主和天师的清誉着想,若这船夫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回去之后到处乱说,那还?得了?
船夫一听更慌了,这女鬼和猫妖还?有同伙,她花言巧语莫不是要骗他上那鬼船?他魂都差点吓没了,连乌篷船划到了画舫边上,他都没回过?神来。
紫茶果然?放下封口费就走,肩上托着雪山,手中握着伞,费了好大劲拽紧画舫侧面悬挂的木梯往上爬。她还?想再次叮嘱那船夫保密,回头一看,小小的乌篷船早已?划出?去二三丈,轮廓都看不清了。
雪山一上船就飞奔向船头,紫茶跟在它后面急急追去,经过?中部的船舱,一路既不见灯火,也不见人影,既没看到公主,也没见到天师。
直至快到船头,她望见一个清瘦的背影小公主独自坐在船板上,从头到脚被夜雨淋透。
她心?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还?没走到跟前就大喊:“公主这是做什么?”
小公主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说话,又或许她听见了却不想回答。
她走过?去为她撑伞,沉声?问:“天师呢?他没在画舫?”
小公主还?是没说话。紫茶只见她右手攥紧一枚鹤簪,在画舫围栏上凿刻一道印痕。那印痕已?经很深,细碎的木屑落下来,漂在积水上轻轻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