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自暴露了最大的?秘密,亲手把致命弱点剖白在他?面前,却迟迟等不到他?的?决断。

事已至此,她没有回?头路可言,也不知道该如何停下,是以执拗地维持着这场纠缠,直到眼角沾染了小一片潮湿。

很奇怪,她明明很努力地克制,怎么还?会不争气地掉眼泪?水迹的?范围渐渐扩大了,从眼角到脸颊,从头顶到肩颈,伴随着沙沙沙的?低吟,原来竟是下雨。

若早知今夜会下雨,她又何须坦白身世,把自己全然置于危险境地?

一切都来不及计较,雨势迅疾,哗啦哗啦从天而降,冲刷祭坛上的?符文,溅起零乱的?水花。

永昭坛很快被雨淋透,远处街市上人声鼎沸,呼喊声、庆贺声、奔走声、笑声和哭声,混杂在铺天盖地的?雨声里,吵吵嚷嚷,听不真切。

雨在她挺翘的?眼睫上形成水帘,由稀疏渐至密集,依然盖不住异瞳的?辉光。她想天师一定是恨透了她这双眼睛,否则为何全程回?避她的?视线,不愿意看她一眼。

非但如此,一片熟悉的?暗影轻轻覆上她的?脸。他?宁愿给她系上面纱,也不愿直面那对异瞳。

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用?难道看不见就可以当它不存在吗?奚华扯掉面纱,硬要直愣愣地望着他?。

宁天微同她一样固执,从她手中?抽走面纱,又一次挡住她深切的?目光。

拉拉扯扯没有结果,奚华懒得再?阻拦,当他?双手牵住面纱边角在她脑袋后面打结时,她顺势将双臂搭在他?肩上,两?手在他?后颈处交叠。随后她凑上前去,再?延续那个?混乱的?吻。

面纱不似唇瓣软绵,夹在其间,陌生的?触感反而更加清晰,涩滞而又深刻。呼吸纠缠不清,倾盆大雨也冲不散丝丝缕缕的?热气。

雨水很快浸透了面纱,使之变得又湿又重。奚华呛了一口水,气息急促紊乱,感觉快要不能?呼吸了。直到此刻,对方终于一把扯开她脸上湿淋淋的面纱,紧紧捏在手心里。水从他?指缝间溢出?,掺着淡淡的?血色。

一道惨白天光划过,将永昭坛照得透亮。借着这道亮光,奚华看清宁天微嘴唇上的血痕。那红色刺眼,衬得他?脸色苍白,像极了冷冰冰的白瓷美人,从遥远天际而来,落入这茫茫尘世,薄唇间衔了一朵血红的?花,染上了另一人的?呼吸,生出一缕朦胧的热意。

“生气了吗?”她终于敢问他?,天边惊雷恰在此时炸开,响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他?的?回?答。

其实她心知肚明,这哪里需要问?他一定气极了她,气她的?欺骗,气她的?冒犯。

“天师为什么不动手?你舍不得杀我,对吗?”她右手托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抚过他?唇边的?伤痕,以为他?会拨开她的?手,没想到他竟然无动于衷,任由血色朝她指尖蔓延,很快被雨水冲淡。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即使天师的?面容近在咫尺,奚华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既然没有否认,可以当他?是承认吗?他?这般反应,其实令她挺意外的?。

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了,她铤而走险换来一线生机,于是伺机追问:“其实你?喜欢我,对不对?”

然而耳畔哗啦哗啦,全是雨声。

“你?真的?舍得,让我去西陵和亲?”她眼中?水波摇曳,和雨的?分界不甚明晰。

她正要细看他?的?眼神,忽闻“咔嚓”一声脆响,双眼随即被一张白绸掩住。她拽住他?的?手腕想要推开,只听他?冷冷道:“公主,别?闹了。”

别?闹了,这就是他?的?回?答,是她频频追问后得到的?唯一一句话。

她还?来不及思考,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车行进的?声音,渐渐趋近,在永昭坛边缘停驻。

紧接着,一朵朵水花自地面高高迸溅,啪嗒啪嗒,越来越快,一团湿淋淋的?毛球扑到她膝上,雪山“喵呜喵呜”的?叫声全都被雨水浸透了。

很快,紫茶撑着伞跑来永昭坛中?央,顾不上可能?被天师呵退,撞见天师与小公主二人情状,像两?株经雨淋透欲生欲死的?水草,在雨中?摇摇晃晃又彼此缠绕。

她心中?一怔,连撑伞的?手都止不住轻抖。

“国君口谕,天师与珑安公主祈雨有功,明日前往御荷苑面圣,有赏……”李福德没有踏足永昭坛,他?站在马车附近宣旨,刻意抬高了音调,在雨中?仍然显得阴郁绵长。

宣旨的?话音将将落下,天师已打横抱着小公主走到马车近前。两?人都缄口不言,也没有谁领旨谢恩,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气氛诡异地沉默。

紫茶撑伞跟紧天师步伐,努力为她的?小公主遮掩。

其实暴雨早已让两?人浑身湿透,哪里还?用得着撑伞呢?李福德在宫中?当值多年?,对某些事有着天然的?敏感。加之宁天微抱着小公主,行为毫不避讳,脸上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李福德绕过伞沿和雨帘打量二人举止,意味深长地问:“天师嘴唇怎么了?”

宁天微面色淡漠如霜雪,衬得那咬痕分外鲜明,沉沉夜色也无法为之掩饰。但他?不予理会,径直掀开马车的?帷幔,俯首弓腰抱着小公主进了车厢。

帷幔垂下,掩住两?个?湿漉漉的?身形,隔绝了好?奇的?窥视。

雪山适时连叫两?声,紫茶收拢雨伞甩了甩水迹,一边跟进去一边做无谓的?解释:“是猫抓的?。雪山,还?不快消停点!”

“哦?什么猫这么大胆子?天师当真是好?脾气。”李德福继续慢悠悠地品评,“天师一路看护小公主,用心良苦。若是国君得知你?如此照顾小公主,想必也”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宁天微冷着脸独自从车厢里出?来,抬手示意驾车的?小厮让出?位置。

宁天微未执伞避雨,未着外袍,周身衣衫尽湿,贴着身子勾勒出?颀长身形。他?的?湿发披散在后背,脸上亦遍布雨痕。

他?双手拽紧缰绳,一言不发驱车而去,竟像是一只鬼魅在雨夜疾行。

小厮从未想过天师居然会抢他?一个?小小马车夫的?饭碗,李福德也被抛在祭坛边上一脸茫然。一时之间,他?不禁冒出?一个?荒唐的?联想:策马而去的?那个?人,一点儿不像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天师。他?也不像是要送小公主回?月蘅殿,反而像是要把她拐去茫茫人世外,到无人知晓之地,二人再?也不回?来。

三更已过,风雨交加。惊雷一路追随马车,把驾车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和双眉紧颦的?表情都照得分明。

迅疾但平稳的?车厢里,奚华任由紫茶擦拭她的?头发,擦尽她身上的?水痕。

她恍惚听见紫茶在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心力俱疲,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索性选择了沉默以对。她神色恹恹,像是要睡着了。

然而紫茶实在着急,一语惊醒了她:“公主,我听说萨孤渊昨日已经抵达皇都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眼 他一刻都忍不了。

翌日清早, 奚华醒来时浑身乏力,头疼得厉害。她睁眼环顾,视线落在?熟悉的床帏和被褥上, 随即认出这?里是?月蘅殿。

大雨经夜未止, 水声延续到今晨,像一个杂乱无章的梦, 在?屋檐下敲出滴答滴答的动静。

紫茶陪她去御荷苑面圣, 那是?奚嵘在?宫中崇光阁附近的院落。

她一路都没有说话, 连脚步声也轻轻,被无休止的雨声完全?掩盖过去。快到御荷苑时, 远远传来一阵嬉笑, 看来奚嵘还没有到场。而今日被叫到此地?的, 不只她一位公主,也不只天师。

“哟, 天师嘴唇这?是?怎么了?被哪个美人妖精咬了不成?”永平公主问了昨夜李福德问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