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问,孙玉抢先说:“天师何意?你明明都认识银竹,还找我问这么多!”
宁天微:“你确定此人是银竹?”
“不是银竹还能是谁?他来我醉音坊那么多次,我现在随便叫一个当年围观的歌姬来看,她也定不会认错。虽然他看起来,比那时候更成熟了一些。”孙玉原本斩钉截铁,但看银竹年岁已和当年不同,又不敢确信了。他转身,真打算去廊道上喊个人上楼一起分辨。
宁天微喊住他:“你没见过谢烟?”
孙妙转身,又摇头又拍手地解释:“谢烟为人低调,一举成名之后也极少公开露面。我既买不起大师名作,又要忙着醉音坊的生意,倒没必要拼死拼活往他跟前凑吧?”
孙妙说完,见天师冷眼瞧他,他琢磨好半天,终于猜到:“您的意思是,这人是谢烟?”
宁天微无声点头。
“银竹就是谢烟?谢烟就是银竹?”孙妙嘀嘀咕咕一直重复,简直不敢相信当初那个落魄银竹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大师谢烟。
“孙妙,切记此事不可声张。”宁天微郑重提醒,说完这句便朝门口走去。
孙妙又想起什么来,在他身后像哭诉一般:“天师,那个,画舫屏风上既然有这么多幅画,您看要不……”
“我几时说过要收下你的画舫?但你清楚,那些画绝非谢烟所作,而是银竹。”宁天微不再理会孙妙一惊一乍的嬉笑和哀嚎。
画舫上的夜晚,连同那些情绪,且都随风去吧。
他走出醉音坊,正欲前往谢烟旧居探查情况,国君近侍李福德忽然来了,宣旨命他即刻进宫面圣,说是竹妖杀人案可以先放下不管,清剿异瞳才是当务之急。
这个节骨眼上,宁天微实不想理会。
李福德凑近他说:“昨天夜里,兵部尚书满门被异瞳所害,天师渎职在先,不应该马上去看看吗?”
宁天微没去成的谢烟旧居,绿绮去了。
这地方远离皇都中心,极为隐蔽偏僻,她从宫中赶来,再快也得一个时辰。以前她陪着永平公主来过许多次,次次都失望而归,后来直接人去楼空。这一次她也不抱任何期待,轻车熟路就找到小道,只身进了宅院。
谁知她走进一看,归隐山林的谢烟大师,此刻竟然正安坐家中。
“你又来了?你家主子怎么没来?”谢烟第一次主动对她问话。
绿绮惊呆了,以为自己还在翠微宫里做梦,眼前所见一定不是真的。
谢烟收回视线,继续慢条斯理整理着画具,用细绢轻轻擦拭毛笔笔杆上的残墨,“她不是一直想请我指点画作吗?你可以带我去找她。”
“啊?!”绿绮忙不迭引着谢烟,一步步走向翠微宫。
第25章 第二十五眼 难道你喜欢谢烟这样的?……
翠微宫中,永平公主一早就坐立难安,又听说朱轶昨夜被竹妖杀了,更觉胆战心惊。
仙波阁附近的竹子已经连夜被砍干净,竹林中剩下的那一截截断桩,染了霜露,像泛寒的刀尖直抵人心,教人心神不宁。
快中午了,绿绮出宫还没回来,永平公主总觉得今日她会带回谢烟大师的消息,她实在不敢细想那消息是好是坏。她想找点什么事儿来分散注意点,奈何她那珑安妹妹话又不多,今日又愈加沉默,就连她那个活泼机灵的婢女,也不怎么闹腾了。
她心里闷得慌,左盼右盼,没想到盼来了嘉阳公主,她真后悔自己这两日疏于打扮,被嘉阳看到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一面试图遮掩,一面招呼:“哟,什么风把嘉阳姐姐吹来了?”
“天风。”嘉阳扫了一眼对方憔悴模样,又环顾四周,见了奚华,也没过问,而是失望道,“天师今日没来?”
永平意外:“姐姐心好大,还有空到翠微宫来寻天师?你那未婚夫不是被竹妖杀了吗,你都不去国公府上看看?”
“朱轶是什么人?老早和我没关系了。照你这一说,天师是去国公府捉妖去了?”嘉阳欲走又留,最后干脆进屋坐下,“我还是不要去了,免得惹他分心。”
永平都忍不住嗤笑一声。紫茶悄悄扯了两下奚华衣袖,小公主没理她,不知小公主究竟在想什么,老这么心不在焉。她又看向嘉阳的婢女,还是那个桃子,桃子高傲得很,不如绿绮好接触,正好她也不想搭理对方。
永平原本和嘉阳在斗嘴,阴阳怪气,你来我往,但她突然就不说话了,双眼直直望着仙波阁的中庭,眼神都在发光。
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但绿绮快步跑过来,不可思议地喊她:“公主,公主!谢烟大师来了,他说今日可以指点你作画!”
听闻“谢烟”二字,奚华蓦地回神,隔着面纱看过去,庭中那人身着月白长袍,二十几岁模样,完全不像“大师”听上去那样老气横秋。他散发着一股缥缈出尘的气质,尤其那双眼睛,似一泓晶莹澄澈的秋水。奚华第一次见谢烟,心中忐忑和好奇兼具,还有一丝莫名的熟悉。
紫茶凑到奚华耳边,轻声问:“公主你怎么了?难道你喜欢谢烟这样的?他比天师还差得远吧……”
奚华掐了她一下,没空和她解释。
永平去隔间飞快打理了妆容,然后取出自己临摹的《仙波淡》,把自己认为画得最像的放在上面,双手捧着厚厚一沓画纸,毕恭毕敬地递给谢烟。绿绮则将剩下的习作搬出来,摞在屋子里的书案上,画纸堆成了一座小山。
谢烟没有进屋,就近在中庭内的石桌旁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画。永平又激动又焦虑,她在谢烟旁边站了好久,像个随时等候被发落的学徒,但大师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页纸上停顿,更没有流转到她身上。
嘉阳轻飘飘来了一句:“连谢大师都挑不出差错,永平,看来你的画完美无瑕。”
永平本就紧张,被她皇姐风凉话一刺,本来就没消肿的眼睛又要红了。
谢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手中的画纸翻得越来越快了,还剩薄薄几页纸时,他停下翻页,抬头问:“《仙波淡》那幅画,你记得多少?”
永平忽然感觉谢烟这个人很割裂,他明明长了那么温柔的一双眼睛,但他说话那样冷,只言片语都像是拷问,于是她心虚:“都记得。大师还是觉得我画得一点儿都不像吗?”
“忘掉它吧,就当没见过那幅画。”谢烟把临摹的画作推回给永平,永平不肯伸手接,一阵风将画纸吹得四处纷飞。
嘉阳也走到庭院里来,没注意脚下踩到几张画纸,无所谓道:“永平你至于吗?一幅画而已,有什么好惦记的?你以前不是最喜欢画人物肖像吗?别搞这些没有生气的山山水水,枯燥无趣!”
谢烟吩咐永平:“去拿张白纸来。”
永平困惑地看他。
谢烟:“画纸、笔墨,还有房间里坐着的那个人,你带她一起出来。”
紫茶远远听到,一下子急了,小声在奚华旁边吵嚷:“不是吧公主,这谢烟想干嘛?我要告诉天师!”
“你想多了。”奚华起身,挽着紫茶慢慢出门,也到了庭院之中,方听见谢烟朝永平说:“你忘记《仙波淡》,去拿画纸笔墨来,我可以重新画一幅别的,山山水水了无生趣,画人吧。”
永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已封笔的大师居然要重新提笔,而且还要画人。就连嘉阳都来了兴趣,一起取了各样工具。两人吩咐婢女在庭院中布置了一局棋,好让她们能装模作样摆摆姿势,不至于傻坐着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