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你故意的?”紫茶偷笑。

“我看都看不见,如何故意?”奚华摇头,她只想扔掉金桃,谁知灵鹤又不幸中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活跃气氛,不想让那个吹箫的人一直伤心。”紫茶摆弄着茶器,挑了个铜壶先烧水,“我又找了新的证据,他不理会那只倒霉的灵鹤,证明他站在你这边,他对你偏心。”

若不是有面纱挡着,奚华真想对这无稽之谈翻个白眼,“你去找找天师,请他进来喝茶。”

紫茶一改从前作风,这回很乐意去请,她绕过了屏风,又听见公主补充:“你就说,就说画舫里没有人气,阴森森的,吓人。”

紫茶很快就引人进来,她站到小公主身边,双臂搭在她的黄花梨木扶手椅椅背上。

宁天微自然走向与公主相邻的座椅,入座之后,自袖中取出鹤簪,“灵鹤生性安静,这次是意外。公主若不介意,可收下它。”

奚华没伸手,因不知从何处接,“它可以吞噬噩梦,更适合留在天师身边。”

“多谢公主关照,只是今后我不需要了。”

天师言外之意,奚华了然于心。若他经年累月的噩梦今夜已在这画舫上消失,她亦感到欣慰。毕竟她的噩梦,还不知道要纠缠她到什么时候。

“那就谢谢天师好意。”紫茶取走鹤簪,塞进公主手中。她趁机瞄了一眼,若鹤簪有表情,此刻定是十万个不愿意。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时间,让她好好教化它。

灵鹤不闹,紫茶不说话,画舫中又变得静悄悄。

煮茶的炉子烧得正旺,火苗噗噗作响,铜壶上头水汽徐徐升腾,一点点淡淡的暖意恰好驱散了冬夜的寒气。橘红火光漫过炉子,照亮两把木椅的扶手,照亮软软垂下的衣裙,照亮屏风上的清丽山水,竟有一种长夜相对,灯火可亲的静谧恬淡。

紫茶有意给二人留出空间,但又不好独自一人去舱外,这样显得太刻意,何况外面很冷。

于是她转到一边去倒腾茶笼,慢条斯理把每一个都打开看看。此地背光,其实茶叶的品相看不太清,正好容她消磨很多时间。

直到她打开倒数第二笼,里面装的正是紫茶,她忍不住开口:“公主,听玉声唱曲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不是紫茶。”

“你不是紫茶,那是谁?”奚华不懂她为何这样说,“紫茶”是母妃给“小猫”取的名儿,又不是说她真是一种茶。

“我梦见了仙洲,我是仙洲湖泽里的一片浮萍。”紫茶又感受到了梦醒时分的怅然,“我梦中之地,该不会就是映寒仙洲吧?”

“那只是个梦,勿要多想,也不要留恋。玉声一开头不就说了吗,好梦最难留。”奚华劝她,“不过,紫茶和浮萍,倒也有相似之处。”

紫茶恳切道:“紫茶并不向往仙洲,只是想找到灵泽族,若能求得灵泽之泪,或许可以为公主治好眼疾。”

“我不相信灵泽之泪,这种东西并不存在。”奚华语气坚定,面纱下的表情却很沉重。

“公主,我真的见到了仙洲……”紫茶不愿意放弃这渺小的希望,遂又求助宁天微,“天师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灵泽族?”

第15章 第十五眼 用情越深,情刃越是锋利。……

宁天微再次听到这个提问,是在崇光阁中。

南弋国君奚嵘半坐在紫檀木镶金龙榻之上,背倚床头一侧围屏,半掩的床幔遮住他的脸。

“依天师之见,世上有无灵泽之泪?”

宁天微站在一丈以外,望见龙床上铺着的一层宽大的丝绸锦被。锦被上以金线织就一条英武巨龙,龙身上洒满耀目金辉。金龙却并未凌驾于五色祥云之上,而是游曳于莲池之中,龙头靠近一朵盛放的莲花,似在轻嗅莲的香气。

他内心是鄙夷的,口头上谨慎回禀:“未曾亲眼所见,臣不敢妄下定论。然此物为民间传说,陛下亦不可轻信。”

一本奏折被掷在地上“哗啦”一声,国君冷言:“果然你还是不如你先师,今日若是你先师在此,你知他会如何说?”

宁天微扫了一眼散落在地的奏折,通篇都在奏请国君寻求灵泽之泪,以求仙寿恒昌,以解南弋困顿之局。

短短一个日夜,绯云湖画舫上的仙曲,关于映寒仙洲和灵泽之泪的传说,就已传遍整个皇都。

国君近来因病未行早朝,但今日有厚厚一沓奏折传进崇光阁,称灵泽之泪是上苍对南弋的恩赐,请陛下切莫错失良机。

“若季卿在此,定会请朕安心,纵赴刀山火海,他亦会未朕寻来此等宝贝。”国君疾言厉色,“岂会像你?只会抹杀南弋的希望,劝朕放弃!”

宁天微:“陛下所言极是,臣应当谨遵先师遗命,为南弋尽忠竭力。”

“异瞳之事如何了?季卿在世时,每旬皆有新的线索。纵然妖孽还未落网,但他常有进展,总让朕、让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安心一二。”

“臣还在追查。”宁天微照实回禀,“近日暂未发现可疑目标。”

“宁天微,你听不懂话是不是?!朕夜夜惊梦,见人人都可疑!”国君震怒,将茶盏重重掷出,茶汤溅射一地,“你倒好,你胆敢下令禁止他人搜捕异瞳。就凭你一人之力,打算追查到何年何月?你要坐看天子崩殂南弋亡国,是不是!”

“季疏当年是怎么看中的你?他说你有仙人之相,天赋异禀,说要收你为徒传你天师之位。他为你求情,朕乃是看在他的情面上,才免你死罪!”

宁天微低头,拱手道:“陛下息怒。陛下见人人都可疑,然天下臣民皆血肉之躯,并非人人都可斩矣。臣此举,只是不想让异瞳之祸波及无辜之人。”

“宁天微!你是罪臣之子,如今既然已做了天师,更不要再搞你父亲那一套!你父亲亦不是你口中的无辜之人!”

“朕念你上月主持血祭有功,暂不治你渎职和妄论之罪。你且去你先师墓前反省思过,看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异瞳,什么时候能找到灵泽之泪。”

“是。臣告退。”宁天微转身往外走。

“宁卿。”国君咳了几声,声音软和下来,“弘明仙师生前将毕生功法悉数传授于你,现如今放眼整个南弋,唯你一人可平息异瞳之乱。朕若没记错,你在天师继位仪式上押注了你的天命。若你先师没看错人,朕亦有惜才之心,不忍见你献祭,故才提点你尽快找到异瞳。”

宁天微脚步稍作停留:“谢陛下抬爱。天师之责,臣时时谨记在心。”

“甚好。还有一事,朕也须提醒你。”国君又说:“珑安公主虽与朕不亲近,但她是怜妃之女。天师与珑安,不可走得太近。”

“是。”宁天微眼前闪过丝绸锦被上金龙戏莲的纹样,不再停留,走出了崇光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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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任天师季疏,虽不是皇亲国戚,但通晓阴阳之术,为皇族尤其是国君排忧解难多年,又尽心竭力清剿异瞳之祸,深受国君信赖和仰仗。念他为异瞳之事奔走终身,最后竭虑而死,国君追封他为弘明仙师,破格将他厚葬在皇陵之中。

皇陵乃皇都重地,闲杂人等禁入。国君近侍李福德奉命带宁天微前去,他向守卫宣了圣上口谕,守卫听命放宁天微一人进入。

“望天师于弘明仙师墓前好生反省思过,莫辜负了浩荡皇恩和仙师遗命。”李福德临走前,还朝宁天微背影念叨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