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打仙女的主意,昨天国公府世子都没能说动她。你小子到底是来求佛灯还是来看仙女?”
众人嬉笑一场,闲言碎语张口就来,打破了佛殿的沉闷肃静。但灯女依然垂首望着佛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仿佛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张屠夫辩解几句,正欲离开,殿门忽然大敞,冷风直灌佛殿,吹动众人衣帽。
“此地有妖鬼作祟,速速离开。”一白衣男子只身执剑立于殿门处。
佛殿中起了一阵哄闹,排队的人纷纷回头看他,又扭头看向正前方的佛灯,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你谁呀?偌大佛殿,仙女和佛灯在此,何处有妖鬼?”队伍中间一尖脸男子带头质问。
“捉妖的。”宁天微走入佛殿,剑尖一路划过地面,发出铮然之声。
“捉妖?你假借一番姿色,胆敢冒充天师,妖言惑众想骗走我们。你这假天师,老实交代,是想独占佛灯,还是看上了发灯的仙女?”尖脸男子还不罢休,带动更多人跟他一起站出队伍,意图拦住“假天师”。
宁天微不予理会,径直往前。他行进途中,突然有人大喊:“快看,佛陀睁眼了,佛陀怒目,定是要治他的罪!”
众人纷纷昂首望向佛陀,果然见那金色面庞上一双圆眼赫然闪着幽光,饱含怒意。被这怒目一瞪,众人只觉心惊,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佛殿中齐刷刷跪了一大片。
此时又有“刷”的一声,一抹寒光闪过,佛陀双眼骤然碎裂,金面上流下两行血水。
“你你你,大胆狂徒,竟敢刺伤佛陀眼睛,小心遭天打雷劈!”
“老天啊,佛陀饶命,这全是他一人所为,和我们没关系……”
“还不快跪下认罪,佛陀一定会降罪于你!”
满殿惊呼之中,十余盏佛灯骤然亮起,旋转着上升,变成一朵朵燃烧的芙蕖。花瓣一层层打开,吐出了花心,竟然是血淋淋的眼仁。
“要死了,这是什么鬼东西!?”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吉庆楼失火,是佛灯点燃的?”
“什么佛灯,这是妖灯!快跑啊,天师救命!”
众人乱做一团,惊恐的眼神被妖灯火光照亮,妖火很快让人神志不清。十余颗带血的眼仁四处冲撞,挤进满壁佛像的眼眶内。
数尊佛像脱壁而出,面孔狰狞,怒目圆瞪,手持弓箭宝塔,要将殿中求灯之人赶尽杀绝。
灵鹤不在,宁天微亲自动手,利剑横扫而过,将妖瞳悉数刺破,佛像轰然倒地,芙蕖火光消散。他的剑飞向灯女,本已一剑穿心,不料剑尖上只挂着一张纸糊的人影。
灯女化作一缕烟雾逃散,乱糟糟的佛殿里,只余阴森森的诅咒在飘荡
“记住你的罪孽,你不得好死。”
第9章 第九眼 天师最是冷血无情。
佛殿出事之后,普慧寺一众僧侣被盘查审问了好几轮,最后是一个小和尚认罪,他自陈是被一位女香客唆使,不知她是妖鬼化身,也不知她以妖灯充佛灯。怪他一时糊涂,才惹出这种祸事。
官府欲寻根究底,奈何那小和尚口风太紧,还未上刑,他就自请下十八层地狱赎罪,当即咬舌自尽。妖鬼的线索就此中断。
皇都无人再前往普慧寺求佛灯,连烧香拜佛的人都少了一大批。此前辛辛苦苦求了佛灯的人家,也忙不迭请江湖术士上门销毁。
当夜佛殿中所有求灯客亲眼目睹妖灯中生出带血的眼仁,于是更加笃信作恶的妖鬼就是异瞳少女,否则凶器怎会是眼仁?
好在这几日她没再兴风作浪,许是被天师一剑刺中伤了元气。
皇都各大街市冷清了好些时日,妖鬼风波暂时平息之后,诸多民间活动才又重新热闹起来。
十月最后一日午后,嘉阳公主奚琼又来了月蘅殿,邀约奚华夜游绯云湖,去画舫上听曲。
据说,皇都近来最时兴的活动,便是夜乘绯云湖画舫,听醉音坊头牌歌姬玉声唱曲。权贵子弟、富家小姐、文人墨客和江湖游侠争先前往,那画舫常常一票难求。
嘉阳公主曾以重金邀请玉声进宫唱曲,但头牌歌姬不为所动,声称除了湖上画舫,她哪儿也不去。
绯云湖在宫外,奚华起初并不想赴约。奈何嘉阳公主软磨硬泡,说她在皇宫里憋闷已久,早想着出宫消遣散心,恰好妹妹生辰在即,听曲这种雅事,最适合姐妹相约。若奚华不答应,便是瞧不上她一番心意,她便要到父皇面前请托,为奚华办一场声势浩大的生辰宴,还要在生辰宴上为她相看门当户对的郎君。
奚华万万不想凑到奚嵘跟前,也不想相看什么郎君,遂勉强应下。嘉阳公主离开月蘅殿时,千叮咛万嘱咐,约好戌时在画舫上相会,她已经提取预定了最好的位置。
月蘅殿没有马车,面覆黑纱出行太惹眼,奚华额外罩上一顶帷帽用以掩饰。紫茶与她同行,两人走到庆明坊大街时,夜幕徐徐降临,夜市上商贩和游人越来越密集。
十几年来,奚华鲜少出月蘅殿,即便生辰之日母妃将她撵出殿外,她看不见,活动范围也只限宫中。之前永昭坛血祭,她乘马车去时忧心忡忡,归时昏迷不醒,也就没看见市井街巷的风貌。这次出来,她心中颇有几分新奇之感。
夜市中人来人往,紫茶挽着小公主缓步游览,绯云湖在庆明坊大街西尽头,要穿过整个夜市,才能在湖畔登上画舫。
街边大小商铺灯火通明,路上亦有老少商贩高声叫卖。近旁有个卖朱钗配饰的小摊,紫茶粗粗扫了一眼,蓦地想起前几日在小公主枕边看见的鹤簪。小摊上的结条钗和金步摇等物,倒是不及那鹤簪精致。
她透过帷帽看向小公主发间,见她头上没戴那枚鹤簪,心头默默松了一口气。但又见小公主没戴任何发饰,连零星点缀都没有,她又难忍心酸。
奚华对这些东西浑不在意,平素低调惯了,也不爱装扮,倒是对各种吃食有些兴趣,但又拿不准吃什么,料想画舫上也有准备,现在似乎不宜多食。
她正在犹豫,突然被紫茶轻轻拉了一把。
“阿婆,来两串糖葫芦!”紫茶朝右前方跨了一步,拍了拍一白发老妪的肩膀。
阿婆转过来,收了铜钱,一只手颤巍巍摘取糖葫芦。
“阿婆你不记得我?半个月前,就在这条街上,我们见过的。”紫茶弯腰凑到阿婆跟前,细看才发现,老妪目光浑浊,眼神不大好。
“什么?你说不够,还要一串?”老妪侧着头扭着脖子询问,一边又多取下一串。紫茶见她可怜,又掏钱买下。
奚华也没管她,等到糖葫芦买好了,离阿婆有些距离了,才好奇问:“你何时见过她?”
“永昭坛血祭那夜,回月蘅殿的路上,天师的马车途径此地,差点把阿婆撞了,糖葫芦都洒了一地。”紫茶说起这事还愤愤不平。
“公主你是没看到,天师最是冷血无情,马车差点撞了人,他居然在车里闭目养神。可见他心里尽是鬼神之事,他就不像个人,公主千万离他远些。”
奚华摸了摸缠在手腕上掩人耳目的绸缎,淡淡“嗯”了一声。她接过紫茶递过来的糖葫芦,刚刚撩起帷帽的薄绢,袖口处突然探出一只鸟头,尖喙朝前一啄,糖葫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