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兮瞧见女官领着一个行走得当的妇人进来了。

妇人穿着交领高腰襦裙,襦裙以青色为主调。

湛兮想起了这位甄氏女的来历,她出身蜀中青神县甄氏。青江所经之地原为青羌古国所在,青羌族人正是因为崇尚青色而被称之为青羌。

现如今看来,靠近那一块地方的汉人也是受其影响的,甄氏来面见曹贵妃,自当着重打扮,她穿的正是青色。

「罪妇甄氏,拜见贵妃娘娘。」甄道藏缓缓跪地,行了叩首大礼。

「起来吧。」高坐上的曹穆之说,示意左右,「赐座。」

「多谢娘娘。」甄道藏略有些意外。

来之前,她就想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曹贵妃召见自己的原因。

甚至已经做好了对方会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准备,毕竟圣人抄了王家……却独独没有动她。

不是甄道藏太过自信,而是自古以来男人多好色,而她甄道藏虽然上了些年纪,但到底年轻时候美名在外……圣人此举确实容易引人误会。

若是圣人没有告知贵妃娘娘独独放过她的原因是什么,贵妃娘娘想岔了之后才故意召见的她,只怕真的是来者不善了。

不过如今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

甄道藏坐在了那张小板凳上的时候,还在思忖曹贵妃态度如此和蔼的原因所在,难不成……

当今圣人对曹贵妃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还让曹贵妃来试探自己?

甄道藏看似温顺低头,实则眼中寒光闪烁,这世间,当真会有男儿待自己的妻子以毫无保留的诚挚!?不,她不相信!!!

为了狗命着想没有坐在台阶之上,而是搬着小板凳在角落排排坐的湛兮和二皇子和太子,刚好瞧见了甄道藏的侧脸,以及那骤然锐利后又缓缓放松,变得柔顺的眼神。

湛兮咬着李子:「……」表面菟丝子,内里食人花?

太子插了一块香瓜:「……」这女的放去和那个死掉的「王氏女」一块的话,谁会赢?

二皇子茫然地嚼了嚼嘴里的果脯:「……」她怎么了?她眼睛里进小飞虫了吗怎么突然就瞪眼了?

甄道藏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有人一直在看她。敏锐地一抬头,她这才发现就在她旁边的角落里,还坐着三个孩子。

这一大二小的孩子坐成了一排,都是一边吃瓜果,一边用天真烂漫的眼神反复打量她。

甄道藏:「……」

她脑子里忽然有了一个异常诡异又奇妙的猜测,难不成曹贵妃叫她进宫,和那件事没关系,主要是要向她请教如何养孩子!?

也是,养孩子她确实是有些格外「独到」的经验的,甄道藏自信了起来,虽然她自个儿没能生下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但是近些年来,她却也大大小小地养死过不少丈夫和其他女人的孩子呢。

******

曹穆之不主动提那三个孩子是什么身份,甄道藏也不好主动提,更不要说行礼了。

甄道藏像是一个毫无破绽的,那种见过些大世面不至于面对贵人的时候战战兢兢手足无措,却又因自身的性格较为腼腆而显得话不多的官宦之妻。

曹穆之挑着捡着与甄道藏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从天气说到花草,从花草说到诗书,又从诗书拐到了家常……

眼看着湛兮不断用小眼神瞟过来,曹穆之美目一顿,瞪了湛兮一眼,湛兮根本不带怕的,还是向自家姐姐持续输出妖娆的「眼电波」--快呀!姐姐你快问呀!哎呀,别聊了别聊了,这有什么好聊的,来,我们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二皇子吃瓜果的速度慢了下来,因为他的小肚皮要鼓起来了,快吃不下了。

太子看了他一眼,探过手去一摸,果然,二皇子的肚皮都鼓起来了。

「你别吃了。」太子说着拿走了二皇子手里头切好的香瓜。

二皇子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可是我不吃东西的话,好无聊哦……」

就是在这时候,曹穆之骤然出声:「甄道藏!王黎光十大罪状及其家业详情,可是由你所写!?」

此一句,恍若惊雷,甄道藏被骇得当即就从板凳上滑了下去,直接跪伏在地。她瘦弱的双肩在瑟瑟发抖,似乎是被吓着了一般。

可无论是湛兮还是曹穆之,他们都知道,她一开始确实是猝不及防地被吓到了,可是当她趴下去时,却不是惊恐,而是为了合理地遮挡住自己的表情,瑟瑟发抖也是示弱于人,想要争取时间思考。

「你可以慢慢想,」曹穆之垂眸,看着那抹细弱的青色身影,「你可要想好了……再说。」

甄道藏冷汗淋漓,她确实在想,但是在这样的时刻,她却感觉迫于另一个女人强大的威慑力,她根本无法思考什么。她被压制住了,她无法思考曹贵妃为什么会知道此事,曹贵妃为什么知道此事却一开始不说,为什么一开始不说却又突然发难……

理不清楚了,甄道藏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细细地琢磨了,最后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贵妃娘娘所说的东西,倘若是用巴蜀广都纸以颜体写就,那么--它确实由我所写!」说到最后,甄道藏直起了身子,坦荡荡地仰视着那个至高无上的女人,等待着她的一语,决定自己的生死。

二皇子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又揉了揉,最后拉过湛兮的手让他帮自己揉:「吃太饱了,好难受。」

湛兮敷衍地把这傻孩子当是老虎猫,动作轻柔地给他揉肚子,笑道:「快结束了。」

甄道藏本以为自己会被即刻拿下,可是没有,不仅如此,曹贵妃还收罢雷霆之怒,忽然和风细雨了起来。

「你且说说,你为何要如此做?这些东西,你准备多久了?那王黎光,可是你的夫婿啊……」曹穆之问。

「夫、婿……」甄道藏缓缓地、细细地品味着这两个字,彷佛是在咀嚼着猩红的生肉一般,她忽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悦耳,「夫婿啊夫婿,正因为他是我夫婿,我才能轻易置他于死地呢!」

「这些东西,我准备了好多年了呢,本还差了些火候,不该那么快呈给圣人的,只是……」

甄道藏蓦地抬眼,秋水一般的眼瞳里迸发出了极为强烈的杀意:「谁叫这蠢货自寻死路竟敢谋逆!我不过是作为妻子,体贴地再送他一程罢了!」

第41章

甄道藏如今快四十岁了,风风雨雨那么多年,被她奉为圭臬的至理便是--男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犯贱、最龌龊、最可笑、最自信……最言而无信的存在!

她五六岁时便已经懵懵懂懂地察觉到男人的不可信了,而今更是笃定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