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可心缓声陈述,用茶水将“梁”字涂抹成一摊水渍,“如今梁王爷已死?,其残党又都在地方任官,依你的意思,眼下无法再调查下去?”
林昭明坐在一旁,在听完她方才的话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良久,才意味不明道,“你如今尚且年轻,难道甘愿给一个能?当你父亲的人做妾?永远顶着妾室的身份,受人轻视。”
徐可心听到受人轻视四字,眼也不抬道,“我不仅是大人的妾室,也被大人写入了族谱,是林家的小?姐,论辈分,你不仅要唤我庶母,还?应唤我一声姑母。”
眼下只单单写入族谱,等?到青姝百岁宴那日,全京城的人都会知晓她如今的身份,顶着首辅大人之妹的名?头,京中权贵依旧会同过去那般,畏她三分,无人再会计较她那不堪的三年。
身旁的人没了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兀地笑了一声,不似平日里那般冷嘲热讽,而是透着几分哑然。
“让我唤你姑母,徐可心,你还?真说得?出口。”
林昭明深呼一口气,捡起桌案上的茶杯,用里面残留的茶水在桌案上写下最后一个字。
“并非走投无路,也不必隐忍等?待。你父亲城府极深,位至首辅又怎会轻易露出错处,想必是房梁中生了蛀虫,才会在风雨交加夜彻底坍塌。”
徐可心看着桌案上的“赵”字,紧抿着唇,良久才道,“赵大人赵朗?”
“他过去曾在你父亲手底下做事,是你父亲的门生。”林昭明直白道。
徐可心盯着桌案上的字,彻底没了声音。
死?去的梁王爷在生前?时常拉拢父亲。李三公子?同人勾结,意图取代父亲。赵大人过去是父亲手底下的门生,如今在李三被革职后,又时常前?去探望,而李家和赵大人又都向大人送去了投名?状……
大人扶持少帝即位,与其余皇子?党羽站在对立面,在新帝登基后,大人铲除残余叛党时素来斩草除根,从未手下留情,却接连收下李家和赵大人的投名?状。
徐可心紧抿着唇,忽觉心口格外沉重,好似有大石头压在上面一样?,让她难以喘息。
她不明白,为何兜兜转转,一切的箭头全都指向大人,而大人究竟是涉身其中,还?是观棋之人,又为何收拾残局,而未除掉他们。
他这般无情之人,又因何心慈手软,不仅留下其余残党,还?允他们在朝中任职……
无数不解覆在心头,让她只觉整个人好似落进死?水之中,几近窒息。
第90章 90章 难以再同少年一般,给她孤注一……
得到确凿的结果之前, 现实的猜测和真实的感?情不断撕扯心的两端。
现实摆在她面前,说她的爱人可能是?她的杀父仇人,可真实的感?情又让她不愿怀疑对方, 甚至在察觉心上的怀疑时?, 心就疼得几?乎快掰成两半。
离开时?还未入黄昏,回来时?天色却已经黯淡无光, 天黑蒙蒙的, 根本?难以透过阴云分辨今夜是?否有星空。
月隐于云, 今夜的月残缺一角,也只差那一角,就能凑成一个完整的圆月。
去年见此月时?,她只想依附大人。
今年再?见此月, 却发现早就已经离不开大人了。
徐可心低垂着头,拖着身子向听雨阁走?去, 整个人浸在浓稠的夜里,好似困于迷雾当中,难以从中脱身。
已经过了酉时?,院内透着昏黄的光。
守夜的丫鬟见她回来, 忙不迭上前唤了一声姨娘,欲言又止良久, 才小?声提醒,“姨娘,大人来了。”
徐可心脚步一顿, 抬眸看向落在烛光上的颀长身影, 她站在门前驻足良久,深呼一口气后,才挪步上前。
门轴有段时?日未浸油, 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提醒屋内的人,她回来了。
平日里她总守在院中等男人过来,今夜却调换过来,她晚归,而男人守在房中等她回来。
屋内安静无声,男人坐在桌案前,手执书卷,随意撑着头,姿态不算端正,好似已经沐浴了,他未穿朝服,而只松松垮垮地穿了一件单衣。
开门声响起,对方却未回头,甚至未问候一句,好似在等她主动开口,交代方才去了何?处,又见了何?人。
隐隐猜到对方已经知道她去了哪里,徐可心却没?有半分担忧顾虑,她在看到男人的瞬间,满心都是?那个没?有缘由的揣测。
她不想怀疑男人,恋人之间也不应彼此怀疑,可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大人也身处此局之中……
只要一想到此事,她的内心就不自觉生出抗拒的情绪,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心上忽然很累,甚至很疲惫,好似有什么东西撕扯她的心,要将她撕碎。
她看着男人的背影,不受控地上前,想要紧紧抱住他,确认这人仍站在她身边,确认大人仍是?她的。
徐可心埋首在男人颈侧,在抱住男人的瞬间,泪水没?有征兆地流下。
她哭得实在没?有缘由,又刚从府外回来,很难不让人猜想,她是?不是?在府受了欺负,才会浑身颤抖不停,哭得这般绝望,几?乎濒死一般。
流下的泪水浸湿男人的衣衫,顺着脖颈滑下。
听着耳边的哽咽声,男人拿书的手一顿,问责的话?停在口中,抬手抚上肩侧之人满是?泪水的脸,“好端端地我们可心为何?哭了?受了委屈?”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温柔,透着安抚的意味,不似平时?那般不近人情。
“没?有……妾身只是?很难受,很想很想很想大人,想一直陪在大人身边,不想和大人分开,妾身已经彻底离不开大人了……”
因此只希望一切都是?她的揣测,大人只是?观棋之人,并未涉身其中,她太?喜欢这人了,根本?难以接受他和当年一事有牵扯,也难以接受男人看向她的眼里透着冷漠和权衡。
徐可心环住他的手臂不自觉用力?,整个人紧紧抱住他,整个人不安惶恐,好似处在悬崖边缘,随时?都会崩溃坠落。
男人闻言,沉默半晌,缓缓揽住她的腰,掌心按着她的脖颈,将她压在怀里抱紧,过了良久,才很轻地唤了一声“可心”。
情人趴在他怀中哭得很伤心,可他也难以分辨,这人方才的话?,到底是?涉世未深的依赖,还是?只有他这一根救命稻草,下意识的倾诉。
可心尚且年少,过去在徐家?时?,时?常受徐大人管教,养成了一副谨慎小?心的性子,后来去了教坊司,更是?身处泥潭,学会如何?讨好人。
这人兴许不知晓什么才是?真心的喜欢,把依赖当成眷恋,把照顾当成回应,如此便认为离不开他。
可旁人对她的情意太?过热烈,而他如今年岁渐长,也难以再?同少年一般,给她孤注一掷的喜欢,有的只是?平淡如水的照顾陪伴。
过去把可心当情人养时?,只想将这人留在身边,给她想要的一切,就算回应她的情意,可相处越久,情动愈深,将人放在心上后,又不想她像只鸟兽一样?被圈养在他身边,想让她自己去认清自己,认清她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