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继妃就在门外,请太傅一见。”

周昶一下愣住。

他看着曹松,脸上的狐疑旋即变成真正的恼怒。

“你这老匹夫!”他斥道,“竟串通鲁氏一道戏耍老夫!”

曹松赔笑道:“太傅息怒,这都是继妃的话。她说,她也只在外头逗留半个时辰,若太傅不见,她就回庐山卖画。”

周昶自知自己中计,又无可奈何。

好一会,他挥挥手:“让她进来!老夫要亲自训斥!”

曹松暗自舒了一口气,赶紧应下,出去迎孙微。

“王妃此计奏效,不过太傅气得不轻,是否回府里把太医请来?”

“不必。”孙微道,“这点小事不至于把他气倒。”

曹松应下,引着她从后门入了宅子。

周昶冷着一张脸,并不看她。

孙微上前行礼:“妾见过太傅。”

周昶看也不看她,只躺在榻上望着窗外:“阴魂不散。”

孙微和气地说:“太傅既然知道妾是怎样的人,又怎会以为三言两语能把妾打发了呢?太傅不是要亲自训斥妾么,妾洗耳恭听。”

周昶哼一声:“我一个病入膏肓的老朽,骂你,也不过是气着我自己。我说的话,你反正也不听。”

“太傅还未说,怎知我不会听?”

周昶终于转头来瞪着她:“你脸上都写着不救世子誓不罢休,我还要说什么?”

孙微在旁边坐下,道:“既然太傅知道妾是为了世子而来,也不必绕弯子了。当下之势,会稽那边少不得世子,太后却执意要将吴郡兵马给王治。太傅知道其中利害,可有化解之法?”

周昶冷冷道:“我叫你回去的意思,你恐怕还未参悟。世子并非不能救,而是不必救。”

孙微不解:“为何不必救?妾从阮回处得了消息,孔岐的三仙教已经蓄势待发,战事将起,世子身为此战主帅,紧要关头不在,岂非要坏了大事?再者,王治是个无能之辈,若接管了八千江州的精锐,只怕要将这些人都折损进去。”

“正式此理。”周昶颔首,“就是如此,才不必救世子,世子也不必去吴郡。”

“为何?”

周昶不紧不慢道:“你我都知道太后此举荒唐。我早前也跟你一样的想法,于是据理力争。可不但于事无补,反倒把自己气成了这副模样。我就明着告诉你,太后那妖妇极其执拗。你就算把嘴皮子磨破,也无法说动。”

“所以太傅索性放弃了?”

周昶白了她一眼:“自是换个法子。撞了南墙还不懂变通,你跟那倔牛越发相似了。”

孙微知道他说的倔牛是谁。

孙微撇了撇嘴角,耐心道:“太傅的法子是什么?”

“太后么,不见棺材不落泪。”周昶道,“她之所以敢在用兵一事上胡来,不过是在建康承平日久,被王磡和长公主哄得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王治在兵部用事,就能用兵。外头打得头破血流,何曾伤着她一根寒毛?是时候给她长长记性了。她让王治去吴郡,那便让王治去迎战。”

孙微倏而明白了这话的玄机:“太傅的意思是,要让王治输?”

“他那点能耐,只能输,且输了正好。吴郡一破,三仙教将直逼建康,太后何曾见过这场面?你可知太后最怕什么,就怕她这太后做不成了。待到那时,她便知战事不可儿戏,便知临阵换将实乃荒唐之举,而世子被软禁的难题,也将迎刃而解。”

周昶得意地看孙微,却见她冷着一张脸。

“你看,我早说过了,我的法子你接受不了。”周昶道,“太后势大,又久居深宫,难免不清醒。三仙教虽来势汹汹,却并非不能收拾。若能让太后长长记性,我以为值得。”

孙微道:“太傅这是拿将士的性命和整个建康城豪赌,万一赌输了呢?”

“赌不输。以建康城墙之固,至少能撑上十日。届时北府和诸州兵马从三吴北上,正好将三仙教围困在建康城外,一举歼灭,岂不快哉?”

孙微知道,此事有过先例。

建康城的城墙确实坚固,从前曾有过两次叛乱,皆如周昶所言,顺利镇压下来。

但孔岐却不一样。

孔岐树大根深,上辈子,朝廷与三仙教的战役足足打了两年,从三吴打到广州,岂是周昶说的那样简单?

孙微没有与他争辩的意思,起身道:“妾错了,妾不该费尽心思,来问太傅的主意。”

第一百六十六章 游说

周昶问:“为何?”

“妾以为王治一天将军也没当过,太后让他去领兵,简直儿戏。”孙微道,“而相较之下,太傅亦然。太傅久居高位,后来又到庐山之中隐居,又何尝不是与太后一样不识刀兵之事?三仙教二十万之众,太傅走出建康城外看一看,城墙之外,田连阡陌,亦乃无数乡人居所。若在城外大战,能不能打赢还是两说。即便能赢,太傅要将这富庶之地变成一片废墟么?到了那时,赢了又如何?太傅葬送了大半个江左,就为了给太后长长记性?何不食肉穈之言,天下人若听闻,岂不寒心!”

周昶看着她,面色不定。

突然,他咳嗽起来,跌坐在榻上。

一名仆人连忙从外面进来,将他扶住,给他拍背。

“王妃不该苛责太傅。”那仆人急道,“太傅已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

“且出去。”周昶哑声道,对那仆人摆摆手。

那仆人神色踌躇,少顷,只得行礼退下。

孙微看着周昶病弱的模样,也暗自深吸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