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谁的人?”
“不是谁的人。”他抬头,面具下那双眼睛平静得像深井,“我只是不想看到,有人把盐税变成血税。”
温雪瑶忽然插话:“地图上有条暗道,潮退三刻可渡,但标注‘官船禁行’。你们说,要是我们偏走那儿呢?”
陆云璃看向她:“你不怕再被伏击?”
“怕。”她坦然,“但更怕走大路,被人像切年糕一样等着切。”
墨子渊轻笑一声:“那条路,水下有暗礁,船底不厚,撑不过三里。”
“所以呢?”她挑眉。
“所以,”他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片,约莫巴掌大,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孔,“我准备了这个。”
“这是什么?”
“船底加固器。”他说,“原理跟焊甲差不多,但更轻。贴上去,能撑五里。”
温雪瑶愣了下:“你还随身带这玩意儿?”
“出门习惯。”他淡淡道,“就像有人习惯带伞,我习惯带点能救命的小东西。”
陆云璃盯着那铜片看了两息,忽然道:“你不是江湖人。”
“江湖人?”墨子渊反问,“江湖人会算潮汐、懂焊工、还会修船底?”
“那你是什么人?”
“一个,”他站起身,走向船尾,“不想看到盐变成毒的人。”
船继续前行,风渐缓,水渐平。温雪瑶把地图重新摊开,用银针压好四角。陆云璃靠在舱门边,手还按着剑柄。墨子渊坐在船尾,算盘放在膝上,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珠子,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忽然,他停下。
手指悬在珠子上方,没动。
温雪瑶察觉不对,抬头:“怎么了?”
他没回答,而是缓缓抬头,望向远处江面。
那里,一道水线正缓缓逼近,像被什么东西从水下推着,破开波浪,直冲而来。
江面那道水线越逼越近,船头已能听见水下摩擦船底的刮擦声,像是有无数枯枝在啃木头。
墨子渊手指在算盘珠上一压,珠子连震七下,停。
“不是活物。”他声音平得像没波澜的水面,“是浮尸,用麻绳串成一排,顺着暗流推过来的。”
温雪瑶一听,眉头都没皱,反手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又扯了块浸过桐油的布条,一点就着,往船边一抛。火团落水,“嗤”地一声炸开,油脂遇水即燃,火舌顺着浮尸衣襟爬上去,焦臭味立刻弥漫开来。几具尸体在水里抽搐两下,绳网烧断,残骸散开,沉的沉,漂的漂,船身一轻,终于挣脱了那股拖拽的力道。
陆云璃早跃下船头,踩进浅滩,泥水没至小腿。他拔出剑,往泥里一挑,带出个鼓鼓的麻袋,湿透了还在滴水。他用剑尖划开袋口,倒出来的不是盐,是一堆灰白碎石,颗粒大小不一,但每一块都裹着层薄薄的盐霜,乍看和盐粒混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来。
“官盐封印。”他盯着袋角印泥,“可没火漆。”
温雪瑶蹚水过来,蹲下抓了把碎石,指尖捻了捻,又凑近鼻尖闻了闻。
“没硫磺味,也不是石灰。”她站起身,把石头往袖袋一塞,“走,进盐场看看他们怎么筛‘宝贝’。”
三人上岸,盐场就在眼前。
高墙围着大片晒场,旗幡上写着“江淮官盐”四个大字,气派得很。可走近了才发现,墙皮剥落,门卫懒散,几个守卫靠在门柱上打盹,腰刀歪挂着,连刀鞘都没扣紧。
温雪瑶换上粗布裙,头上包了块蓝巾,拎着个小药篓,活脱脱一个药铺采买丫头。她往守卫面前一杵,脆生生道:“收粗盐不?我家掌柜要熬药,专挑杂质多的,便宜收。”
守卫眼皮掀了掀,打量她两眼,一摆手:“去东角堆,那边正筛呢,挑完按筐算钱。”
她道了谢,拎着篓子往里走。陆云璃和墨子渊没跟,一个绕到后墙查围墙,一个蹲在账房外的屋檐下,假装系鞋带,耳朵却竖得比兔子还尖。
东角堆前,十几个盐工正用大筛子来回晃盐粒。筛网细密,按理说碎石该被拦住。可温雪瑶盯了半炷香,发现每当监工转身记录时,就有工人偷偷从脚边麻袋里抓一把碎石,混进筛子里。筛子一晃,小的碎石跟着盐粒漏下去,大的被留下,再被人趁乱扫进另一袋“纯盐”里。
她不动声色,趁换岗空档,迅速抓了三把:一把纯盐,一把掺石盐,还有一把单独的碎石,全塞进药篓夹层。
出来时,正撞上一个监工斜眼打量她。
“你这丫头,挑这么久,到底要多少?”
“哎哟,大叔,”她笑得甜,“我们掌柜说了,杂质越多越值钱,我这不是想多挑点嘛。”
监工哼了声:“那你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的盐,保准‘有料’。”
她装傻:“真的?那我得跟掌柜说,以后常来!”
回了落脚的废弃灶房,她把三份样本倒进三个陶碗,加清水搅匀。等盐粒化开,她又从灶台边扯了三段干蒲草,轻轻搁在水面上。
纯盐那碗,蒲草慢慢下沉,到底。
掺石盐那碗,蒲草浮着,还往上抬了抬。
碎石那碗,水浑得像泥汤,蒲草稳稳浮在上面,一动不动。
她盯着那三段草,忽然笑出声:“好家伙,盐不够,石头来凑。这不是贪,是拿命换钱。”
“什么意思?”陆云璃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剑还在手上,指节发白。
“盐水密度不够,浮力就小。”她指了指蒲草,“纯盐水浮力大,草沉;掺了石头,盐少了,水轻了,草反而浮得更高。他们不是少放盐,是根本没放够。”
她顿了顿,冷笑:“人长期吃这种盐,轻则乏力头晕,重则心脉衰竭。这不是缺斤短两,是慢性毒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