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烈火毫不留情地将那一件脏污的白衫,焚烧殆尽。
火塘里仅剩下黑漆漆的焦炭,再也不见衣袍本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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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后,建业出了一桩令世家闻风丧胆的重案。
太常卿范怀德遭到同僚检举,众人弹劾他身为公卿重臣,却知法犯法,胆大到贪墨朝堂派下的官银,祸乱朝堂,实乃蠹国病民的第一奸佞。
范怀德包庇纵马伤人的族亲,以几钱银子搪塞被马碾死的庶民,还花钱雇凶,将那些意图为家人平反的百姓赶尽杀绝。更有甚者,为了将族中子弟,安插.进九寺衙门,范怀德不惜花钱疏通人情,与六曹衙门勾结,买官贩爵。
自此,太常寺里任职的百八十个官吏,全都和范家沾亲带故,太常寺俨然成了范氏的一言堂。
范怀德罪恶昭彰,证据确凿。
宣宁帝当庭勃然大怒,将其革职,斩首市口,又将范氏全族贬回原籍。
范怀德数罪并罚,祸及家宅。
中郎将陈恒当日便联合崔珏,领了圣谕,率军闯入范家,擒拿族中尊长。
两队披甲持械的禁军,有序地围困住世家家宅,他们手持明炽火把,森森列队,双目凶煞异常。
没等范家私兵上前保护家主,与宫中禁军拼个你死我活,崔珏已然扬袖抽剑,以雷霆之势,割断了范怀德的一只臂骨。
利刃锋锐,眨眼功夫便破开皮肉,砍下范怀德的手足。
哗啦。
一只手臂滚落。
血花四溅,艳若红梅。
一丝丝黑红色的血线,漫上崔珏的下颌骨,犹如黏血的蛛丝。
“崔珏!你、你竟敢伤我!”范怀德痛苦不堪,他捂住肩膀,惨叫连连。
偏生下一刻,崔珏的长剑再次破空而来,直刺向老者的咽喉。
崔珏寒着一双眼,手中持剑。
男人的眉眼至秀至美,如仙窟壁画中的神祇,可那一身浸染红血的官服,仍旧散发凛冽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静默的瞬间。
那一道溅上崔珏脸颊的血迹,缓慢蜿蜒向下,覆上他的嶙峋喉骨,白肉里的一点红,瞧着妖冶诡异。
崔珏阖目,抬起拇指,不动声色地抹去了。
这一次,不仅范家私兵不敢轻举妄动,就连陈恒也突逢变故,惊得愣在原地。
崔珏神色平静,抖去剑上鲜血,气定神闲地道:“范怀德犯上作乱,违抗皇命。还在濒死之际,持剑戕害朝臣。你冒渎圣躬,其罪当诛……本官念在范氏一族素来赤心报国的份上,宽恕尔等不轨之行。”
他看范怀德的眼神,如看死物。
“今日,本官只问一句话,尔等是要做附逆变节的乱臣贼子,被禁军悉数诛杀;还是当忠君爱国的志士仁人,守我吴国千秋万代?”
说到这里,范家人总算懂了。
崔珏代表的,是煊赫的吴东崔氏。
他质问范家,也在质问都城所有门阀豪族……是要同崔氏作对,还是但求一死?
范氏败得彻底,范家人两股战战,哪里还敢反抗。
范家长子当即跪在了崔珏身前,如丧拷妣,一言不发。
是他们范家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欺崔珏年轻,在老虎头上拔毛,屡次试探崔珏底线……如今虽死了父亲,但能保全全族,已是崔珏顾念士族旧情的恩德,他们再不敢讨价还价。
自此,因范怀德仕途亨通而崛起的家族,又在一夕之间倾塌,消失于建业郡望世家的眼中。
范家早已萧条没落,若非皇权起复,族中又出了几个高官,还真算不上什么得脸的名门望族。
只是,百年来俱是世家强压皇家一头,头一次由天家审判生死,颇有种“君为臣纲”的威慑之感,令人心中不快。
更有郡望豪族看清了局势,也看懂了崔珏的手段。
崔珏明面上为皇帝办事,暗地里无非在敲打世家,如有轻慢崔氏之心,下场便如范家一般,一夜之间楼起楼塌。
那些门阀老狐狸们,思量片刻,还是决定老实一段时间,先观望观望局势再说。
毕竟在崔氏和李氏之间取舍,他们还是想要亲近世家出身的崔珏,固化门阀士族的权益,以免日后天家做大,被重权在握的宣宁帝,卸磨杀驴,一个个秋后算账。
范家五娘宝珠得知祖父出事,吓得险些晕厥过去。
如今范家已是罪臣门庭,范宝珠被祖父带累,身家一落千丈,昔日好友纷纷避她如蛇蝎,连送行都不肯来。
范宝珠灰头土脸地回到荒僻的忻州,坐在马车里的时候,她难过得直抹眼泪。
范宝珠心中有个捕风捉影的猜想,但她没敢告诉任何人。
范宝珠知道,朝堂之中,唯有崔家长公子崔珏能够有这样通天手段,惩治一个世家。
或许是范宝珠当初太过招摇,当着重华公主的面,故意炫耀崔珏的赠琴,引得李慕瑶拈酸吃醋,背地里和崔珏哭哭啼啼,这才招致祸族大难!
崔珏心疼公主,冲冠一怒为红颜,誓要为心上人报仇雪恨,故而对范家出手,杀它个片甲不留……
范宝珠脸上青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