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梨夜里睡觉的时?候,极少?会往脸上粘合那些易容的装束。

每逢晨起,苏梨会用夜里备好的凉水净面, 再?贴上那些易容的装扮,左不过是将鼻梁压低一些, 眼尾下?耷一点, 仅仅五官上的一点更改,便能让苏梨姣好的容貌变得朴素平淡。

苏梨出了房门, 取来草药膏子、毛刷, 站在排水的凹槽前洁牙。

一旁的灶房飘来一阵豆子的清香,圆哥儿小?步跑来,笑眯眯地举起手里的果脯, 递给她:“干爹给圆哥儿的……干娘吃!”

苏梨被呛得咳嗽,嘴里那口草药膏子,险些顺着喉管咽下?去, 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问无辜眨眼的小?孩:“什么、什么干爹?”

胡嫂听完,哈哈一笑:“兰公子逗孩子玩呢!也是有心?了,用饴糖果脯哄孩子喊一声?‘干爹’!”

胡嫂今日没有去田里犁地,她看昨晚下?了大雨,特地从地窖里取出受潮的黄豆,用石磨碾碎,倒进?锅里熬煮成豆浆,另一口锅则蒸着白面馒头。

等苏梨刷完牙,胡嫂才朝她挤眉弄眼,揶揄问她:“我可瞧见了!今早兰公子从你?屋里出来的,你?俩怎么回事啊?”

苏梨心?中暗骂崔珏不知廉耻,一点都不知遮掩。

面对胡嫂穷追猛打的追问,她的眼神闪烁其词,胡编乱造出一句:“唉,那我和胡嫂说实话。其实我早年家境不错,和大公子有过婚约,后来战事起来,我家道中落,这场婚事便也作废了……”

苏梨没说得多细致,但胡嫂胡思乱想,圆出一个乱世佳人的凄苦情事。

胡嫂感慨:“几年过去了,那兰公子还?旧情难忘,甚至追到柳州来,可见对你?一往情深。我瞧他长得俊俏,人也高大,这般品相的郎君,便是放在整个柳州城都不多见,你?可得好好珍惜!”

苏梨支吾了一阵,搪塞道:“兰公子的家境殷实,平日里相看的女?郎数不胜数。老实说,其实我俩也不是一路人。他待我热忱,无非是没有得到手过,才会念念不忘,日后久了便腻了。”

胡嫂倒吸一口凉气:“你?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可你?既然?不想同他好,夜里又与他住一处,岂非让他白吃白喝,还?没个名分?!这比妾室还?不如?了……”

胡嫂语重心?长地道:“听姐姐一句劝,男人嘴甜,你?可别傻了吧唧的再?被他哄上.床。村子里那个阿娇你?记得不?前些日子和首饰铺子的少?东家好上了,几两银子就哄人上榻,你?瞧瞧,如?今孩子都怀上了,人家连角门都不让她进?!还?让她打了胎去!处心?积虑那么久,最后还?不是被男人拿捏住,鸡飞蛋打了?莫说聘礼,便是连个妾位都不要,直接收拾两件衣衫就住人家宅子里了。”

胡嫂担心?兰公子将苏梨吃干抹净,便把她甩了。

苏梨笑了声?:“嫂子多虑,你?之前也听到了,我早年受过伤,腰腹还?受过冻,极难有孕,便是真有什么,也不至于揣个孩子。况且,我还?是不要名分的好,若他厌了我,还?能马上另找,可我就惨了,凭他的家业,不论我做大做小?,连和离书都拿不到。届时?被锁在院子里郁郁度日,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梨心?里敞亮,她也不避着崔珏了,他爱来便来吧。爱而不得才会心?生执念,她让他得到几回,不再?明目张胆地跑了,他失了新鲜,总有腻烦的时?候。

届时?,他们好聚好散,彼此也不会闹得太僵。

毕竟苏梨不过庶族农女?,与天子较量,实在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胡嫂仔细一想,又觉得苏梨当真聪慧。

哪里像她,怀了孩子便马上嫁到夫家,结果丈夫早早死了,留下?个遗腹子,打胎也不是,不打也不是。

公婆就指着这个孙子传宗接代,不许胡嫂大归回娘家。

胡嫂为了不受公婆的气,只能许诺不再?二嫁,但要带孩子去隔壁梅花村住,如?今不上不下?地吊着,既被亡夫爹娘盯着,过不了自己的日子,又觉得为了乖巧懂事的圆哥儿还能再忍一忍,当真是憋屈极了。

胡嫂感叹:“倒也是,咱们自给自足,也不靠男人,何?必再?被关?在后宅里伺候公婆。你?这样挺好,权当养个小?白脸了,喜欢就亲香一回,不喜欢就踹他出去,乐得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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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州坞堡,御书房。

崔珏跽坐于案前,翻阅那一封暗卫送来的密信。

读完信上所书内容,男人眉骨沉下?,漠然?地起身?,两指衔着那一封信笺,送进?燃着梅花冰片的博山炉中。

香烟袅袅,低暗的火光将那一封告密信焚灼得千疮百孔。

崔珏微蹙眉梢,睥向一侧的陈恒,“消息属实?”

陈恒道:“自是属实,谢氏与姚氏联手了。”

陈恒口中的谢氏,便是那位吴国相公谢修明。

此前谢氏想借嫡孙女?谢清菡,与崔家联姻,以期能在江山社稷上分一杯羹。

奈何?崔珏油盐不进?,不但严词厉色拒绝了谢氏,还?抬举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农女?为皇后。

此举可谓是狠狠打了谢氏一记响亮的耳光。

加之吴国文?臣大多都是谢党,偏崔珏为了削弱世家,推恩科举,将那些寒门子弟安插.进?文?官衙门,与谢氏争权夺利。

又为了稳固朝纲,多次对世家尊长痛下?杀手。

世家子弟见崔珏打压士族,令他们腾达无望,便心?生怨怼,蓄意将崔珏拉下?马。

在阀阅眼中,崔珏上位后的种种政策,实乃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已然?激起公愤。

他们虽畏惧君王手中兵马,却不甘心?坐以待毙,便想着撺掇谢氏、姚氏等等士族大家打前锋,先把吴国局势搞得混乱,再?伺机推翻崔氏的统治。

谢氏以诗礼传家,在文?坛地位尊崇。

近日,崔珏得知,谢家的文?人墨客,故意用著作经典煽动民心?,用诗词蓄意讽刺崔珏的残暴,将崔珏从前为了从世家手中夺权,只好以战止战的军策谋略,诡辩成帝王暴戾恣睢之举。

又将北地干旱、南地夏汛湖涝,谓之“暴君不贤”的天罚。

谢氏故意挑唆吴国那些失意文?人讦攻崔珏,为青史留名而殉道,以求博得正义之名,扬名四海。

只可笑这些迂腐文?人,连自个儿为何?无法在朝堂立足都不知。

自然?是因为谢氏子弟牢牢把持住文?臣的官缺,压制寒门子弟,如?此才让这些劣势文?人怀才不遇,受困地方。

偏偏科举新政推行不过三年,庶族根基不稳,朝堂中寒门子弟的话语权不重,地方百姓更是深受世家压迫与蒙蔽,对政事一叶障目,并不了解崔珏治国的明智。

这是对崔珏罗织文?字狱。

以期败坏崔氏声?誉,达到“为那些式微的权门阀阅平反”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