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崔珏那根泛凉的指节没?有停下动作?,仍旧固执地轻挪向她的眉心,掌腹宽大温热,热意渡来,似是要捧起她的脸。
肌骨相触的强烈压迫感?,令苏梨心中警钟大作?,她的瞳仁颤动,心里七上八下。
苏梨强忍住那股逃离猛兽的惊惧本能,再度小心开口:“陛下?您怎么了?”
女?孩的声音刚响起,那根堪堪碾上她眉骨的长指一顿,随即蜷曲指骨。
“无事。”崔珏将手掩入宽大的鹤纹广袖之下,又不?紧不?慢地直起挺拔的肩背,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娘子的身形肖似朕的一位故人,不?过一时错认罢了。”
言毕,崔珏不?再理会跪地的女?子。
男人漠然离去?,径直上了御车,又抬手落下了车帘。
崔珏消失于苏梨的眼前,他没?有起疑心,苏梨难得松了一大口气。
苏梨好似死里逃生一般,肩上压力陡然一轻,滚沸的体温又慢慢涌回四肢百骸。
本以为御车会继续前行,然而踏雪却玩心大作?,故意赖在苏梨的裙边打滚,怎样都不?肯走,便是卫知言下马帮着崔舜瑛一起拽狗,它也?哼哼唧唧趴地,弄得白毛上全是灰扑扑的尘土。
崔舜瑛看到踏雪挨着苏梨撒泼打滚的一幕,眼珠子都险些?掉地上了。
她不?由抱怨:“哎呀,你真烦人,因为你,耽误我?们进城的时辰了!”
踏雪挨骂也?无动于衷。
硕大的狗头啪一下,搭在苏梨的膝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狗眼盈盈发?光,仰望着苏梨,呜呜哼着细软的音儿,像是想将苏梨一并带走。
踏雪小时候跟过苏梨一段时间,她不?但会教小狗接球,还时常喂小狗喝温凉的羊奶……说他们没?有感?情肯定也?是假,只苏梨如今隐姓埋名,她没?有资格抚摸公?主的御犬。
即便知道踏雪在委屈、在撒娇,苏梨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决不?敢擅自触碰踏雪。
崔舜瑛拉不?动踏雪,她的眼睛转向跪着的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苏梨抿了下樱唇,恭顺地回答:“回禀殿下,民女?在家中行三,熟识的亲朋好友都唤民女?‘三娘’。”
崔舜瑛摸了摸踏雪,啧啧称奇:“三娘,这是我?嫂嫂生前养的狗,怕生得很,从来不?与旁人亲近。今日倒是奇怪,它居然会挨在你膝上撒娇。你是不?知道,当?初踏雪经历过一场屠城的血腥战役,吓破了胆子,皇兄从尸山血海里将它挖出来,小狗见多了杀人的场景,连肉都不?敢吃了,还是皇兄守着踏雪,一口一口喂食,它方才活了下来。”
碍于崔珏的威压,崔舜瑛没?敢讲,她阿兄哪里是温柔喂食啊,分明是掰开狗嘴,强行逼它吃东西。
或许因为踏雪是苏梨留下的活物,崔珏不?想它活活饿死,自当?煞费苦心地照顾。
甚至为了保住狗命,不?惜使用强权与手段。
好在踏雪还算领情,吃两口吐一口,不?但活下来了,还慢吞吞长成威风凛凛的大狗。
闻言,苏梨几乎是瞬间想起逃亡那日的艰险,她见庭院静悄悄的,以为踏雪早就死了,便没?有特意寻狗。
想到那样一只小狗被她舍下,独自缩在雪夜里瑟瑟发?抖,苏梨心中便生出一丝怜爱。
苏梨并不?想让崔舜瑛心生怀疑,猜到她和踏雪有过渊源。
苏梨急中生智地道:“殿下的御犬与民女?亲近,许是因民女?身上带有烧饼的肉香……”
崔舜瑛眨巴水汪汪的眼睛,问她:“居然还有肉饼能馋到踏雪?拿出来瞧瞧。”
苏梨领命,她放下踏雪,又起身从烘炉里勾出一张香喷喷的梅菜干肉饼,她小心掰开肉饼,吹凉了饼子里的热气儿,再喂给踏雪。
没?等大狗疯狂摇动尾巴,上前咬下一口饼皮,一旁的宦官杨达已然快步上前,拍下苏梨递来的肉饼。
啪的一声,饼块落地,苏梨的手背一疼。
“这位娘子,你当?什么民间小食都能进咱们御犬的口中?便是要喂食,也?得验一验有没?有毒吧?”
杨达是御前当?值的大太监,因他还算机灵懂事,崔珏便允许他留在御前伺候。
杨达最擅察言观色,他深知踏雪是先皇后?留下的爱宠,很得崔珏偏疼。
即便那位帝王成日冷肃一张脸,喜怒并不?外露,但杨达还是知道,倘若踏雪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近前伺候的人小命都得玩完。
既如此?,杨达又怎敢让苏梨把吃食往狗嘴里递?
苏梨见他掖着手,下垂眼皮,站立不?动,哪里不?知,大太监是在等她亲自验毒。
毕竟这等“狗食”,谁会拿来入口啊?
但苏梨并不?厌弃自家的烧饼,反倒觉得她精心调配过的肉馅儿肥而不?腻,还带有丝丝浅淡的甜味,很是可口。
苏梨不?想开罪这些?大人物,她揉了揉手背上散开的细微痛感?,又低头撕了一块饼,小心翼翼地咬进嘴里。
女?孩腮帮子鼓鼓,说话含糊:“大监,您看,没?毒的。”
如此?试毒,杨达才放心让苏梨喂食。
也?是奇怪,无论?何等的山珍海味,踏雪都不?屑一顾,偏偏苏梨掰开的肉饼,它吃得欢实,不?过片刻功夫就啃了大半张。
崔舜瑛拍手一笑:“踏雪肯吃饭了,那真是好得很!三娘,从明日起,你就来我?府上帮忙喂狗吧?我?定会给你一笔丰厚报酬的。”
苏梨确实缺钱,但她并不?想和崔家人扯上太多关系,以免多说多错。
但她不?过一介草民,没?有拒绝公?主口谕的权力……况且苏梨也?知道,伺候达官贵人没?那么容易,万一踏雪哪天脾胃不?适,有个三长两短,恐怕杨达定会以为她特意在饼中下毒,要将她手撕了,以儆效尤。
因此?,苏梨只能冒险婉拒:“民女?还有摊子要摆,怕是抽不?开空闲……”
崔舜瑛与三娘很有眼缘,想了想,递给她一块令牌:“那这样吧,你每日出摊,卖完烧饼后?,再来内城的坞堡喂食!这是入城的令牌,你出示信令以后?,自会有人领你入内找踏雪。”
柳州的皇城还未营建好,一应高官、皇亲国?戚,近来几个月都只能住在内城的坞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