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床榻上原本生机勃勃的女孩,此刻脸色苍白,神智迷蒙,分明是真的生了病症。
崔珏唤来军医为她?诊脉,然而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梨夫人可?能是阴弱血虚,要多吃一些补血益气的药膳,也可?能是有了心病,需要放宽心绪,不要太过忧心。
夜里,崔珏忙完军务,指定好?下一次战役的战阵后?,便来到苏梨床前,亲手喂她?喝下养身的汤药。
崔珏自诩金贵,从未这样?耐心细致地照看过一个人,就算从前与李家?公主虚与委蛇,他也从来不曾喂过旁人汤药,至多是将汤碗挪至对方案前。
苏梨自然领情?,她?没有和崔珏闹脾气,也乖顺地喝完了所有汤药。
苏梨皱眉喝了汤药,她?的舌根发苦,忽然呢喃了一句:“我想吃冬瓜糖……”
崔珏没有听清,拧眉问:“何物?”
“没事。”苏梨笑了下,“君侯,我想祖母了。”
崔珏懂了,苏梨的药汤是家?人,任他如何关怀都是无用功。
崔珏帮苏梨掖好?被子,道:“待凯旋归朝那日?,我让苏家?祖母进崔家?多陪你一段时间。”
苏梨脸上总算有了一个笑模样?,她?满足颔首:“多谢君侯。”
自此,崔珏大概明白了,苏梨之所以病重,是因为她?想家?了。
半个月后?,崔家?军捷报频传,先是瓦解与李傅昀联军攻城的乔氏大族,再是将其余西北郡望黄氏逼退江州关隘之外,余下的李家?兵马以及一些世家?阀阅仍在负隅顽抗,不过所有军将们都相信,凭崔珏的才智谋略,克敌制胜只是时间问题。
腊月的时候,天地间飘起了绒绒雪絮,绵软的雪花覆盖翠山绿林,万物银装素裹,极为好?看。
苏梨不能擅自离开院子,便是赏雪,她?也只能隔窗远眺。
她?百无聊赖,又出不得门,只能在屋里剪窗纸,用粘稠的米糊,把红色的雪花贴在窗上。
院外到处都是白莹莹的冰棱,她?忽然想起小时候下雪天发生的事。
夏天的时候,苏梨馋冰,但没钱去?买市集上买红糖水淋的冰碗子。
于是她?明知冬天雪冷,也要抓一把冰,撒上几许糖霜,制成甜冰碗,一勺勺美滋滋舀进嘴里品尝。
年?关的时候,军中?设宴,苏梨身体好?了一些,也被崔珏带着参宴。
江州官吏得知这位君侯的侍妾苏梨来了,纷纷献上当地的土产、绢绸、珠宝来讨好?苏梨。
今晚苏梨披的猩猩红鸟衔卷草纹斗篷,便是当地大族进献之物。
崔珏知道苏梨近段时间有些水土不服,他没有为难她?,一边帮苏梨拢紧衣裳,一边同她?道:“待会?儿要是疲乏,可?以先退席回房休息。”
苏梨听话点头。
崔珏将她?发凉的小手拢进掌心,牵着苏梨,领她?去?往部曲家?臣众多的宴会?。
筵席人声鼎沸,宾客络绎不绝。
院子里烧着庭燎,篝火堆里架着几只涂抹了香料的乳羊。
苏梨被安置在崔珏右手边的席位上,旁听众人议事,看他们应酬,觥筹交错,其乐融融。
崔珏于这些衣食住行?上从来不会?亏待苏梨,自有奴仆从旁照看苏梨,帮她?斟酒、布膳。
苏梨今晚胃口还好?,能多吃几片烤肉。
崔珏知她?老实用膳,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起身,带着几名部将入议事厅商议军事。
崔珏走后?,陈恒厚脸皮凑上来,同苏梨道:“苏妹妹,新年?喜乐!”
年?轻人久经沙场,却不失少年?风流,当真难得。陈恒笑着的模样?极为明媚,让苏梨也心情?好?了一些。
她?同他举了举酒杯,说:“新年?喜乐。”
苏梨被崔珏藏得严严实实,不愿外人过多接触她?,陈恒也是今日?才有机会?同她?说几句话。
陈恒赶走苏梨旁侧的位置上的武将,同苏梨小声告密:“苏妹妹,大过年?的,告诉你一件好?事儿。你可?知,兰琚日?后?想扶你为正妻?让一名庶族女子当崔家?长房的宗妇可?不容易,看来我兄弟相当喜欢你啊……”
陈恒朝苏梨挤眉弄眼,阴险一笑。
他猜到崔珏这个闷葫芦在没有完全把握之前,定不会?将此事告诉苏梨,那他好?人做到底,让这对小夫妻的关系更进一步。
苏梨听完,反应却不大,只是有礼地微笑。
在崔珏议事回来之前,陈恒已经灰溜溜地跑开了。
唯有苏梨还因他几句话而心绪不宁。
不同于陈恒设想的惊喜反应,苏梨心中?更多的是惶恐与不安。
苏梨原以为有朝一日?,她?或许能逃离世家?……可?她?一想到崔珏日?后?可?能会?登基,会?成为权势在手的国君。
若她?成了崔珏的妻子,那么她?一生都会?被囚在皇宫里,再也不得自由了。
苏梨的心里沉甸甸的,她?食不知味,唯独对酒有点兴趣。
苏梨多喝了两杯果子甜酒,便和仆从说,她?累了,想回房休息了。
仆妇护送苏梨回房,她?的双颊微醺,浮起浅浅的绯色,艳若濯水清莲,娇媚动人。
苏梨步履微微摇晃,鞋履踩在雪地里,微微下陷,像是踩在棉花里。
许是得趣,她?不免在地上蹦跳了两下,要不是怕仆妇们回去?给崔珏通风报信,她?都想赖在雪地里打滚一番。
苏梨望着雪絮茫茫的夜空,就在她?伸手接雪的时候,一只冻得发僵的小鸟忽然落到她?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