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床笫间的欢好,记得苏梨乖顺允诺,她绝对不会骗他。

她许诺过的。

这是第一次,崔珏希望事态出?现他预测不到?的反转,希望他也有失策漏算之事……他可以再给苏梨一个机会。

只要卫知言说出?的答案,与他所猜的事相悖。

“是什么药材?用量如何?”崔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制住翻涌而出?的冷戾杀心。

卫知言冷汗直冒,他将头压得更低,唇瓣翕动两下?,麻木地说出?那些药材方?子。

红花、当归、五倍子、桃仁等等……

崔珏擅岐黄之术,自是听懂的。

这几?样药材均为?“活血胞宫、性寒避子”的药材,倘若只是少量服用,确实能起?到?避子之效,可偏偏苏梨并?未手下?留情,她所添的药膳、所购的剂量,分明是奔着断子绝嗣而去?的!

倘若药物凑足了,一旦苏梨饮下?,便会胞宫伤寒,永不能孕!

崔珏并?不愚钝,很?快想明白了苏梨的计策。

崔珏犹如五雷轰顶,气得胸腔起?伏,喉头泛起?血腥气,他强行压制住那等想将人碎尸万段的杀意,怒不可遏地道:“她竟想的是绝嗣……她竟为?了逃出?崔家,满心想着绝嗣!”

崔珏不会再心存任何侥幸,他深知苏梨精通药理医术,她一点退路都不给他留!

她分明无意于他,正因恨崔珏,她才会不留余地逃离他!

崔珏最厌、最恨、最不喜受人摆布,他竟被一个乡下?农女玩弄至此……

“真是好极了。”

崔珏本?想杀了所有苏梨相识之人,但他也知,若无秋桂与祖母,他囚不住她。

除非苏梨死在他的手上,她方?能歇了那一颗出?逃的野心。

除非她死在崔家,尸骨化为?花泥,方?能与他长久相伴,永远断绝那一颗不安躁动的逃心。

这般似乎也很?好。

他亦会守着她的尸身,好生待她……

崔珏眼眸微沉,脸色孤冷,浑身上下?都散出?生人勿近的寒冽气息。

不知何时,那支朱笔已然折损于他的掌腹。

木屑深深刺进皮肉,传来细密的疼痛,鲜红的血液顺着深切的掌纹蜿蜒,滴滴滚落文书之上,洇出?一圈又一圈深红……如火炽烈,猩红色一路烧进崔珏的眼中。

“苏梨,我明明同你说过……定要乖巧些。”

可你冥顽不灵,可你骗了我。

-

苏梨在家中等了几?日,总算是忍到?崔珏出?征前夜。

她深知崔珏明日清晨便要远征,今夜必不会回府,她可以唤慧荣姑姑来,陪她去?探望祖母一次,顺道喝下?那碗绝嗣药,了却一桩心事。

可今晚的疏月阁,静到?有些吓人的地步。

无论?苏梨怎么传唤,慧荣姑姑都不知所踪,也没有其他奴仆随行。

苏梨心生疑惑,莫名有些不安。

她看?了一眼廊庑外延绵不绝的小雨,看?着那些剔透的雨水顺着屋檐悬挂的一盏盏莲花雨漏滴落,玉珠似的水花,溅落在水洼之中,被黄澄澄的烛光一照,如同炸裂的冬日烟火。

雨夜既湿又冷,但苏梨眼见四下?无人,正是出?门的好时机。

她判断不出?崔家的局势,她没有信鸟,没有家人,也没有心腹,就连崔舜瑛,她也不想牵连……

苏梨只有一个人,只有一条贱命,因此有什么不敢试的?

她无所顾忌,她悍不畏死。

既如此,出?门试试看?吧,万一能迈入一片自由?自在的新天地,万一真的被她寻到?一线生机。

苏梨撑着青色油纸伞,悄悄推开那一扇象征自由?的大门。

可是,门扉大开,苏梨视线下?移,忽觉肝胆惧寒。

她只看?到?了一双被雨水浸透的黑靴。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男人,一个满身血气、身披轻装甲胄的男人。

暗沉沉的夜里,冰凉雨水打在粼粼的黑色甲衣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回响。

苏梨不敢抬头看?,她在这一刻,脑袋轰鸣,耳畔唯有沙沙的雨声,声如洪钟。

她的呼吸窒住,脑海一片混沌,唯有强行屏息,方?能忍住那些不断激涌的战栗。

别害怕,你没有露出?破绽,他不会怀疑你。

苏梨深深吸气,她用力颤动唇瓣,强行挤出?一个还算和善得体的笑。

她仰头,温柔喊他:“君侯……”

苏梨仍旧如此乖巧、美丽,明眸如含春水,眼波微漾,媚眼如丝,很?能撩动人心。

可就在抬眸的瞬间,她看?清了崔珏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