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燃并无半分心虚,长腿一夹马腹:“喂,你也没认出我来吧?要是认出来了,又何必在车中试探我的名姓。”
沈荔目不斜视:“首先,我现在叫‘王雪衣’,你也可以私下无人时唤我大名‘沈荔’。其次,彼此彼此,你不也没认出我来吗?”
“拜堂时你全程以扇子遮面,又描着严妆,谁知道你的真实样貌如何。”
萧燃反戈一击,“倒是你,扇纱轻薄,纵使隔扇观人,也不至于全然记不住夫婿的样子吧?”
沈荔觉得自己又有些脑仁疼,索性不理他。
萧燃睨了眼车帷垂纱后认真读卷的身影,只觉她同那些人一样装腔作势得很。
“有个问题我疑惑很久了你一直这个姿势跪坐,腿脚不麻吗?”
说不定早就麻到僵直了,还要强撑风雅。
沈荔眉心微拢,又很快抚平:“我也有个问题,郡王何时能将那身脏污的武服换下来?穿着它招摇过市,不难受吗?”
萧燃低头一看:不就是衣角和靴面染了些许泥点子吗,疆场上滚的人哪有闲暇更衣妆扮,她竟嫌弃了一路!
“眼下尚未回府,本王可没那么讲究。你以为谁都有那个闲心,坐个马车能换三身衣物。”
沈荔出行前必在车中备几套衣物和配套的玉饰,以便随时更换。
她试图讲道理:“正衣冠,乃礼仪之始。冠带垢,当和灰清漱。①”
萧燃听不懂,戏谑道:“听说你比我还小两岁,才读了几年书就去做女师,也不怕误人子弟。”
沈荔回击:“总归比郡王多读几句。”
你来我往,空气中火药味渐浓。
好在亲卫及时向前,打断二人的互呛:“殿下,前方有马车拦路。”
道中金铃清越,但见一辆青盖绛纱的驷马高车徐徐停下。十数名锦衣仆役开道,车帘半卷处,隐见一位雪竹般端坐的青年头戴乌纱帽,身着宽衣博衫,月白色的大袖如流云般舒展,霞姿月韵,气质如兰,翩翩然风雅若画中谪仙,一时引来无数路人屏息凝望,甚至有少女看得呆了,连手中团扇脱手也痴痴不觉。
“中书侍郎沈筠,见过丹阳郡王。”
青年于车中拢袖一礼,眼睫半阖若蝶翼艳丽,“舍妹一日未归,恐扰郡王清净。还请殿下恩准臣将其接回家照料,以全兄妹之情。”
这就是几次三番封驳诏令、能将萧家人当庭气死的沈筠,沈此君。
政敌见面,分外眼红。
“沈侍郎好大的排场,都快将主道占满了。”
萧燃与车驾对峙,唇边弧度淡而狂妄,“本王素来热忱,不如帮沈侍郎将这车驾拆了,省得磕着碰着,伤了颜面。”
说话间,身后亲卫已如虎狼待命,按住了腰侧佩刀。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阿兄……”
车中女音如碎玉婉转,光是一道嗓音便已碾压万千风华。
沈荔正欲直身下车,却忽觉小腿处传来一阵钻心的酥麻。
还真叫那乌鸦嘴说中了!
第4章 第04章 撞见 大。
沈荔抿唇,待缓去那阵麻软,方戴好幂篱遮面。
搴帘时已恢复淡然,她望向萧燃:“我与阿兄说几句话再走,还望殿下成全。”
晚风清寒,周遭还有不少路人驻足观望。
大概是她薄纱后的眸子过于清亮,萧燃到底没再驳她脸面,“驾”了声,领麾下轻骑先行离去。
十余骑风驰电掣地自车旁窄道鱼贯穿过,搅得车铃乱响,风尘漫天。
沈筠抖开扇面挡灰,再放下时,妹妹已上了他的车,在一旁乖巧坐下。
仆从贴心地放下车帘,隔绝外人视线。
“谶言之事,我已知晓。他们可曾为难你?”
四下无人之时,沈筠这才流露些许情绪,扳着沈荔的肩上下端详。
“不曾。”
沈荔含笑摇首,将今日遭遇说了个大概。
沈筠本松了口气,听到长公主萧青璃召见了妹妹,那口气便复又提在了胸口,温润的嗓音中压着薄怒,“她哪里是为了皇家颜面?不过是将你放在萧燃眼皮子底下,方便监管拿捏沈家罢了。”
私底下,阿兄极少唤萧青璃的封号 ,总以“她”代指。
昳丽优雅的贵公子纵使怒极,也只是声音沉了几分,吩咐车夫:“去宫门,我亲自和她说。”
“阿兄,没事的……”
沈荔刚想劝慰,却见沈筠正色:“没事?你知道萧燃是什么人?白日杀人之事暂且不提,你可知他是如何坐上今天高位的?三年前封城血战,他明知是死局却执意率三万精兵出城诱敌,致使全军覆没,而他的兄长原定的丹阳王世子亦因此战双腿尽废。阿荔,这等踩着至亲血肉上位的虎狼,怎会是你的良配?当初我未能阻止外祖母,已是有负长兄之责,决不能再让你身处虎穴之中。”
说到激动处,沈筠掩唇一阵低咳,身上环佩随之碰撞出碎玉般的脆响。
他果然还在因没能护住妹妹而自责、自苦。
沈荔永远记得启程去兰京成亲的那日,阿兄风尘仆仆地赶来琅琊,那张艳冠兰京的脸上满是愠怒和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