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直讲此举,当真令人叹服。”
崔妤咋舌一叹, 阴阳怪气道?, “将太学沟渠的淤泥堆积到女学馆来?, 疏通太学清流, 却要女学来?承其污秽……王直讲这般‘祸水东引’的君子之道?, 我今日算是领教了。”
一口?一个“王直讲”直往王瞻肺管子上戳,令他那张圆胖的白脸都酱紫了不少。
自?受柳氏之祸牵连贬谪, 他自?觉颜面无光, 便一直称病在家,直到实在拖不下去了,这才来?学宫点卯坐值。
也不知是否心理原因, 他总觉得每一个路过的太学生、夫子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窃窃嘲笑他的落魄无能。
是以心神恍惚,一时不察跌入积水淤塞的沟渠中,摔伤了左腿。
虽说有些狼狈, 但若能及时将学宫潜在的危险呈报祭酒,也不失为功劳一件。于是他连衣衫也来?不及更换,一瘸一拐顶着众人嘲笑的视线去教司署, 声色俱下地向姜祭酒言明沟渠淤塞如何如何危险,他又?如何如何以身试险挽学子于失足……
说得连他自?己都信了,谁知那个一脸端肃的新祭酒听罢连一句嘉奖也无,只淡淡抬眼道?:“此渠既如此险要,便交予王直讲疏通吧。”
王直讲,王直讲!
他曾为太学博士祭酒,姜致不过一区区寒门?士子,田舍村夫之辈,安敢如此轻视他!
还?有那些女学生……
一群弱质女流,能准许她们依附于太学之下读两?句圣贤已是开恩,竟还?妄想与男子争辉,这不是世风日下是什么!
王瞻手听着礼乐局远远传来?少女的笑语与教习文舞的钟鼓声,一铲一铲将淤泥推去沟渠的另一边,见女学污水横流,心中便漫上一股扭曲的快意,仿佛这些时日来?的愤懑都在此刻找到了平衡。
“姜祭酒命我疏通太学沟渠,却并未提及女学。吾一小?小?直讲,怎敢擅作主张管女学的沟呢?”
王瞻跛着脚坐回武侯车上,装模作样地捻起袖上泥块,皮笑肉不笑道?,“诸位女师神通广大,连旧制都能动?摇,想必通一渠污泥也不在话下吧?”
这下连不问世事的朱若文都摇首叹道?:“王公此言狭隘,有失风范。”
沈荔知道?王瞻素来?瞧不起女子,敢如此行?径,无非是吃准了女师性静喜洁,不敢越污水同他争辩。
“王直讲此言,是要代姜祭酒与女学割席吗?”
见王瞻面色一僵,沈荔轻挽袖口?,平静地朝朱若文颔首一礼,“劳烦朱博士请姜祭酒前来?一观,我等如何帮他将淤泥‘完璧归赵’。”
萧燃策马行?至学宫后巷时,便听墙内传来?了熟悉的争执声。
他并非专程来?此,而?是有要事领兵出城,途径此处一时兴起,遂调转马头前来?看?上一眼。
谁知赶上这样一出好戏
他那终日仪容端正、连一丝污秽也见不得的王妃,此刻正挽着大袖立于积水横流的沟渠边,凝神与王瞻相?持。
崔妤眼尖,最先见到月门?外的萧燃,不由诧异道?:“郡王殿下怎生在此?”
闻言,沈荔眉间一展,下意识回首望去。
萧燃按刀而?立,一派与学宫格格不入的肃杀,漫不经意道?:“来?取先前遗落在学宫的书?文,听闻此处动?静,顺便来?看?看?。”
崔妤扬眉道?:“时隔两?个月来?取?还?亲自?来??”
萧燃避而?不答,凛冽的视线掠过众人,在沈荔身上稍作停留:“这怎么回事?”
沈荔还?未开口?,王瞻边推着武侯车向前,拱手挤出一个既惧又?谄的笑脸:“都是在下平沟不力,惹得诸位女师不满,竟还?惊动?了殿下大驾,实乃罪过。”
崔妤冷笑:“明明是他欺负人,说得倒像是我们的过错。”
王瞻自?有自?己的算盘。
作为一个在朝中没什么根基的士人,唯一的靠山柳氏又?被丹阳郡王灭了满门?,是以在官场摸爬打滚这些年,他早已炼出一番拜高踩低、察言观色的本事……
是以他知道?,丹阳郡王与女师王雪衣并不对付。
他观察过,这两?人每每于学宫擦肩偶遇,俱是不假辞色。更遑论王雪衣清正倔强,对待课业极为认真,丹阳郡王必是厌极了她,这才会时常暗中窥伺她的动?向
要知道上一个被他如此盯梢之人,坟头草都有一尺高了。
果然,萧燃那双狼一般清亮的眼睛望了过来?。
“这么说来?,你好心铲泥为女学馆平沟,她们却不领情?”
他又?看?向沈荔,轻飘飘问,“是这样吗?”
沈荔不语。
萧燃披甲执刃、不苟言笑的样子确实挺唬人的,何况前几日清晨她不仅拒绝了他的求欢,还?险些用门?扇拍扁他的鼻子,令他带着满肚子怨气去了军营……
以他锱铢必较的性子,说不定会当众奚落她两?句,以出前日恶气。
沈荔并未轻举妄动?,崔妤亦被他慑人的气势骇得噤声。
萧燃转了转腕子,了然一笑。
“本王明白了。”
他躬身握住王瞻的武侯车把手,推着他朝前走去。
王瞻受宠若惊:“这……怎敢劳烦殿下屈尊亲自?推车,折煞老?夫了!”
萧燃不语,只一味推着他向前。
“殿下?殿下!”
萧燃当着众人惊诧的目光,如同倒渣滓般,将王瞻连人带车倒进了沟渠里。
哗啦溅起一阵破音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