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合上册子,问道,“谢敬招供了么?”
“正是此处棘手。别的罪状还好?说,唯有私铸兵器、意图谋反这项,谢敬始终拒不承认。”
沈筠微微蹙眉,轻叹一声:“如今,唯有看丹阳郡王能否从废后嘴中,撬出别的什么线索。”
萧燃回王府时,已过一更?天。
夜雨初歇,来去匆匆。屋檐尚在滴着积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水雾蒸腾,整座兰京城湿得能拧出水来。
萧燃头发是湿的,衣裳也?是湿的,英气勃发的赤金武袍被?雨水洇成一片凝重?的暗红色,仿若吸足了鲜血,正从内而外渗出沁人的阴潮。
寝房内,沈荔见他这般模样,忙放下写了一半策略,自书案后起?身向前:“你不曾带遮雨的斗篷吗?怎的湿成这个样子?”
萧燃才方回神般,站在殿门外甩了甩脑袋,掸去满身的水汽。
“天气热,裹着斗篷闷得慌。”
他随手解开革带,将脱下来的潮湿外袍丢给亲卫,只穿着一身素净的里衣,小心地脱靴进门,“雨就?下了一小会儿,不碍事?。”
话虽如此,但沈荔还是取了自己的绢帕,仰首为他擦拭脸上残留的雨水。
萧燃顺从地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那双被?雨水浸润的漆黑眼眸微微一动,因潮湿而尤显墨黑的睫毛抖了一下,神情?似与平日不同。
沈荔被?他看得不甚自在,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眸轻问:“怎么了?”
萧燃抬掌包住她的指尖,紧致的脸颊贴着她的掌心轻轻一蹭,方牵着她坐回席上。
他抬手按了按后颈,垂首时喉结微动,似有些欲言又止,这样的谨慎在他身上极为罕见。
“有件事?,我想同你确认一下。”
少?年盘腿坐着,捏了捏她的指尖,方继续道,“你直言相告便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信。只是……你不要生气。”
沈荔立即端坐身形,认真道:“我不会生气的,你问。”
萧燃望着她澄澈的眼眸,目光忽而柔软起?来。
“今日审问废后时,她同我说了一些话……”
他将杨阿婢所言复述了一遍,眼底掠过些许寒星般的冷意,“我知她是在挑拨离间,你绝不会教她那些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的阴招。可?我记得你先?前提过,你曾给过杨窈一个锦囊,为她指明一条生路,我想问……”
他停顿了一息,方低沉道:“我想问,你为她指的那条路,是否为陈留戚氏?”
沈荔有一瞬的僵怔,呼吸仿若扼住。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可?她不曾想到,在她推演出真相、主动坦白前,“杨窈”会先?一步戳穿这层窗纸。
她成了刑台上受审者,猝不及防的,被?无尽的自责与忐忑彻底淹没。
萧燃的眸色逐渐深暗,似乎已经从她的失态中窥探出了端倪。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只是信任地望着,还在等她的回答。
“是。”
终于,沈荔听见自己沙哑的颤音传来,如同揭开旧疤,一字一句艰涩道,“是我告诉她,可?用先?帝诏令换戚氏庇佑……”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因为萧燃的眼眶,霎时红了。
这个张扬不驯、恣意狂妄的少年,头一次流露出这般脆弱。
沈荔只觉一阵感同身受的尖锐痛意漫上心房,愧疚化作更?为深重?的不安,将她击得粉身碎骨。
她旁征博引的伶俐口齿仿若失灵,只挤出几声不成调的断续字句:“可我不曾教她害人,我不知……她骗了我……”
“我知道,我信你。”
萧燃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嗓音嘶哑得仿若枯井里的风。
“可?为什么是戚氏?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戚氏?”
他话里没有半点指责之意,仿佛只是面对造化弄人的命运,发出一声茫然而沉重?的诘问。
沈荔却?觉自己仿佛被?巨石压胸,沉甸甸喘不上气,唇瓣微微翕合,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给不出答案。
这的确是因她而起?的错误。是她轻信于人,以致为戚氏招来灭顶之灾,间接牵连了三万将士的性命。
萧燃若怨她、恨她,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如同引颈受戮的罪人,等待着那把悬刃自头顶落下。
“沈荔,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萧燃只是平静地说道,这般隐忍的寂静,比狂风暴雨的斥责更?令人心脏揪疼,“我出去散散心,不必等我。”
沈荔下意识伸出手,却?只来得及握住一缕潮湿的、夜雨的凉气。
萧燃的身影没入浓稠的夜色,她的心仿佛也?空了一块,漫出无尽的酸楚与隐痛来,几欲无法呼吸。
等文?青和武思回察觉到不对时,萧燃已握枪上马,径直朝着宫门方向飞奔而去。
“夜闯宫门是为大禁……”
文?青面色一白,当即厉声喝令,“快!备马,拦住殿下!”
疾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却?吹不灭萧燃眼底烈焰般翻腾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