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不喜铺张奢华,不似别的世家贵女般披金戴银、珠玉满身,可礼仪风雅却是刻入骨子里的,即便是简单的青衫素裙也能穿出矜贵脱俗的气度。
嗅着茶香,沈荔果觉周身浮躁渐散,心境晏然。
她执着鸭头勺,往青瓷盏中注入第三遍功成的茶水。茶汤色如琥珀,只待晾凉些,便可慢慢细品这人间绝味。
一墙之隔。
萧燃晨练毕,随手将手中长枪扔给亲卫,就着井边冷水冲了个凉,总算将一夜积攒的精力发泄殆尽。
他摇首甩去脸上的水珠,扯过布巾随意抓了抓潮湿的鬈发,披衣穿过月门。
路过茶室,偶然瞥见案几上晾着几盏备好的茶汤。
他正觉喉间干渴异常,未曾多想,转身大步踏入,抄起案几上的一、二、三碗茶水,仰首一饮而尽。
末了将青瓷盏往案几上一顿,嫌弃道:“啧,好淡。”
全然没注意到折屏后的沈荔抿着唇,纤指险些折断茶勺。
她精心烹煮了一个早上的茶,没了。
一盏不剩的,被牛饮了。
第7章 第07章 失态 小腿。(捉虫)……
朱氏将郡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沈府带来的侍从亦交予府令核实登记在册,月银待遇皆与王府旧人一视同仁。
在老人家事无巨细的操持下,沈荔这日的朝食与晡食都是同萧燃一起进的。
虽是分案而食,却着实一言难尽。
沈荔有体虚胃寒之症,乃十一年前雪夜之祸留下的病根,吃不了生冷及荤腥,饮食以清淡养胃为主。
而萧燃正处精力旺盛、胃口大开的年纪,又因是武将,显然更偏爱辛香荤食,食案上置着大盘的冷切豕肘与炙烤羊肉。
他用膳似风卷残云,为了方便还会直接用手抓起羊骨撕肉,见惯了细嚼慢咽、精齑玉脍的沈家侍女目瞪口呆,总疑心少年俊美的皮相下藏着一个茹毛饮血的蛮人。
沈荔玉指捻着汤勺,怔怔然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相问:“这饭菜……会咬人?”
言外之意:吃这么快作甚?
萧燃听出了弦外之音,取了帕子拭净手,似嘲非嘲道:“你这样的人在战场上,只怕饭还没咽下,脑袋就掉锅里了。”
侍女惊恐地睁大双目。
“殿下,食不言,莫要唬王妃。”朱氏出言打圆场。
好在萧燃吃饭虽豪迈,却并不会发出难听的咀嚼声,扒完饭将筷子一放,起身道:“饱了。”
朱氏为他盛汤:“喝碗藕汤再走。”
萧燃转而接过汤碗,仰首一饮而尽,随即将碗倒扣在食案上。
走了。
沈荔只象征性夹了几口素菜,便寻了个借口回房撰写讲义。朱氏知她与萧燃口味不合,特意命膳房单独做了莼羹与菰米粥,亲自送至她房中。
沈荔不忍拂老人家的面子,起身喝了小半碗暖胃。
夜间就寝时,她总觉得身上与头发里还沾染着邻桌烤羊的油星味,忙命人准备了香汤沐浴。将身体浸入热水中,诸多思虑便如气泡般接连涌了出来。
难道自己今后都要忍受这般起居饮食上的龃龉,与一个不通心意之人相对无言、貌合神离地过完余生?
若一辈子形同陌路也罢,最可怕的是虽无爱意却要履行夫妻敦伦之责万一对方是个徒有其表的花架子,连鱼水之乐也没有,潦草纾解过后再去鬼门关走一遭,生下一个不知是福是祸的孩子,在无休止的家事牵扯、争执吵闹中终此一生……
啊,想想真是绝望。
可大多数女子的命运皆是如此,她们皆是这般枯萎的。
恰如这满池的花瓣,看似鲜妍,实则生命早已流失殆尽。
沈荔阖目缩入水中,缓过那股未知的惶然。
沐浴后回到房中,座屏外空荡荡的,萧燃并不在。
朱氏领着宫人放下新换的床幔,便行礼退至门外值夜。
沈荔在床沿坐了许久,心中揣摩今夜萧燃会否自行打地铺。
罢了,寝具这种东西,自然先到先得。
萧燃此人狠得光明磊落,向来是正面交锋,应该也不会做出半夜爬床占便宜的小人行径……
待明日回女学馆讲学,再寻个由头喘息几日。
思及此,她终于熬不住连日的疲倦,阖目浅浅睡去。
萧燃知道女人梳洗麻烦,便刻意没去抢占净室,而是抱着衣物去井边偏房洗了个澡。事毕又去书房中装模作样翻阅军务,直至朱氏派人来催了第三遍,这才磨磨蹭蹭回房。
掩上门,轻手轻脚于座屏后一探首,沈荔果然已梳洗上床睡了。
少了相坐无言的尴尬,萧燃松了口气。
他行至内间,将今晨胡乱塞进去的毯子与薄被抽出来,扔在地上随意扒拉了两下,曲肱躺了上去。
鼻端又嗅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的雅香。
萧燃不太明白,为何有女人存在的地方,总是连空气都是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