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燃额角一跳,翻身下马,负手撩袍,一脚将赫连霸踹翻在地。
这名甲光璀璨、短髭美髯的?彪形大汉顺势躺倚在地上,呸出嘴里的?沙土,朝沈荔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明晃晃的?勾引调戏。
北渊士子面上的?神?情?由尴尬转为震惊,再由震惊化作愤怒。
“……还是拖下去打?一顿吧。”
不知哪位少年忍无可忍,攥紧拳头道,“如此轻浮之人竟为北渊大将,太丢脸了?!”
武思回?不知从哪里寻来一块破布,塞入赫连霸的?嘴里,将他连拖带拽地押入营中单独看守。
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赫连霸兴妖作怪。
沈荔的?毡帐与俘虏营相隔甚远,却仍能听见那厮洪钟般的?大嗓门间或炸响:时而高喊要出恭解手,时而嫌弃锁链捆得太紧不透气。末了?竟恬不知耻地嚷嚷,若能得那位清水出芙蓉的?美人服侍,便是做阶下囚也甘之如饴……
偶尔看守的?偏将套麻袋揍他一顿,那嚷嚷声便能消停半日。
但,也就?半日。
这次俘虏营的?动?静格外大,沈荔抱着誊抄好的?石经路过?那间层层看守的?毡帐,便见萧燃阴着脸大步而出,吩咐亲卫:“即日起,每天只给他一碗清水,一顿稀粥!吊着命不死即可!”
“他又怎了??”沈荔没忍住驻足,关心了?一句。
萧燃一见到她,凝冰的?漆眸便亮堂起来。
私下见面时,沈荔偶尔会略去对?他的?尊称,言语间透出几?分随性。这不经意间流露的?亲近之态,令他十分受用。
“这家伙每日要吃掉我?半只羊,攒着劲儿使?坏呢!方才借解手的?契机挣脱绳索,揍翻我?几?十名守卫,差点让他逃走。”
萧燃抱臂斜倚,隔着俘虏营的?栅栏同她说话,“这不,给他松松皮、放放血,饿狠了?自然就?消停了?。”
沈荔有些好奇:“你们武将,都这般精力充沛么?”
萧燃就?不说了?,就?连这个?赫连霸亦是生龙活虎,时而嘶吼嚎叫,时而越狱打?架,没有片刻的?消停。
“到底是一员猛将,精力不行怎么打?仗?”
萧燃将额头抵在栅栏上,隔着缝隙打?量她怀里的?绢纸卷轴,“倒是你,这些文?书何必亲自搬运?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便是。”
沈荔含笑:“归京路途遥远,又都是珍贵之物,还是自己收拾较为妥当,省得要用时找不到地方。”
她一提归京,萧燃的?眼睫便缓缓垂了?下来。
“回?去的?日子定?了??”
沈荔颔首:“总归是这几?日的?事。”
萧燃沉吟片刻,抬起眼来:“过?两日是上元节……”
话未说完,便听营帐中传来一阵狮吼般的?嚷嚷声:“是美人来了?么?我?嗅到美人的?体香了?!美人?美人!”
“……”
“……”
“你等?等?,我?去处理一下。”
萧燃活动?一番手腕关节,面无表情?道。
他大步回?了?营帐。
营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几?声“唔唔嗯嗯”的?闷响后,彻底归于?沉寂。
萧燃复又搴帘而出,面上已换上春风和煦的?笑颜,步履轻快地小跑而来:“好了,解决了?。”
沈荔有些担心:“你将他如何了??”
“放心,死不了?。还得留他这条小命同北渊交涉,换回?魏氏一族呢。”
萧燃懒洋洋道,“方才我说到哪儿了?”
“上元节。”
“哦对?,过两日是上元节。”
萧燃接上话茬,痞痞地朝她笑,“你腾出半日空闲,陪我?进城去看灯会,如何?”
凤城也曾为旧朝古都,因而比别处城池更为宏伟壮阔。
此时天还未全黑,当沈荔的?马车驶入主街,便如同闯进一条热闹璀璨的?光河中,华灯照景,花焰千枝,硕大的?灯轮拔地而起,将这座古老的?城池照得流光溢彩。
人潮摩肩接踵,花灯映照提灯,空气中有豆靡混着麦糖的?甜香飘来,馋得那些穿着簇新袄子的?稚童眼睛都直了?,哭着嚷着让阿母买来几?颗饴糖,转眼又被街边的?百戏勾走了?目光。
受北地异俗影响,凤城的?民风开放,连带百戏表演也是五花八门。
只见一名汉子口含烈酒,手持火把喷吐而出,化作一条火龙直蹿三尺多高;火光舔舐之处,两名赤膊的?魁梧力士正在角抵,肌肉虬结的?身躯间或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名眉目深邃、肤白貌美的?异域少年,舞姿轻盈而不阴柔,每每旋转,脚踝上的?铃铛便荡开一阵清脆的?碎响,勾得看客的?心也跟着颤了?几?颤。
沈荔看得极为认真,这里一切于?她而言新鲜极了?。
“在琅琊和兰京时,你家里人不许你出门看灯?”
萧燃抱臂站在她的?身侧,笑着打?趣她。
“我?看过?灯会,只是不曾见过?这种。”
在琅琊时就?不说了?,每日跟着曹公读书写字,几?乎没有闲暇出门夜游。在兰京时,阿兄会在自家花苑里举办灯会,偌大的?花苑里燃着精致的?绢灯、流金的?宫灯,就?连树上也挂满了?灿若星河的?小灯,浮冰碎雪,鹤唳鹿鸣,一群士人便坐在这宛若仙境般的?灯景中,通宵达旦地曲水流觞,闲谈雅集……
美则美矣,却少了?几?分与民同乐的?世俗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