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荔一夜未眠,神思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推开门扉,凛冽寒气便扑面?而来,激起一阵抖擞的?战栗。
阶前站着一人,佝偻的?身影几乎要融入这?片熹微的?晦暗中。
见她出门,周晦迟钝地?抬起深陷的?浑浊眼球,略显僵硬地?向前,用衣袖来回大力拭去雕栏上的?霜雪,而后将手中那件叠得工工整整的?鼠灰裘衣轻置于栏上,抚平褶皱。
沈荔静了须臾,方问:“周博士,你这?是作甚?”
“上个月,犬子不慎损坏王夫子的?玉环,吾说过会赔的?。”
周晦声?音嘶哑异常,冻青的?嘴唇不住颤抖,又?从怀中摸出一只打着粗劣补丁的?钱袋,将那点?仅剩的?铜钱倒在?裘衣上,盖住上面?的?斑秃,“这?件裘衣虽……虽不及美玉贵重,但总能抵几百钱……”
沈荔看着他身上只穿着两件洗得发?白缊袍敝衣,微微蹙眉,到底有些不忍。
“隆冬时节,周博士不穿裘衣,如何抵挡得住城墙上的?凛凛寒风?”
这?话?显然另有深意?,周晦讪讪收了收,喃喃道:“吾习惯了,不妨事的?……”
不待沈荔拒绝,他已?讷讷转身,吸着鼻子蹒跚离去,走向门口等得不耐烦的?北渊兵卒。
“诸君可准备妥当?”
沈荔回首看向身后二十?余张做文士打扮的?,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我?们?也走吧。”
久违的?阳光洒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于是道旁那些殷红的?冰碴便相继融化,露出一具具相叠的?、青白扭曲的?尸身。
张晏与诸位夫子领着一行“儒生”,在?北渊兵的?吆喝下走过这?条死寂的?长街,如行走在?望不见尽头的?无间炼狱。
北城门上站着一排排披坚执锐的?北渊兵,大街小巷中还?有数百敌军手持弯刀,驱赶待宰的?牛羊般,将幸存的?洛邑百姓驱赶至城门下,渐渐聚起万人之众。
崔妤显然也察觉到不对劲,悄悄凑过来耳语道:“北渊兵不是让周还?明上城墙宣读降文吗?为何聚集了这?么多的?百姓?”
总不会是好心请他们?来做听众的?吧?
城墙上的?北渊兵并非面?朝城中,而是向着城外严阵以待,这?令沈荔有了一个猜想
援兵来了,正于城外列阵。
所?以,这?群百姓并非受降的?“听众”,而是乌桓进用来要挟援军的?人质。
是谁让乌桓进如此害怕,不惜以人质相挟?
沈荔的?脑中不由浮现出一道如烈焰般桀骜耀目的?身影……算算时间,若萧燃在?听到洛邑沦陷的?消息后即刻拔营,再一路急行军,的?确能在?今日赶来回援。
可是,怎么可能?
那个信奉以杀止杀、以战止战的?少年猛将,此刻当于龙门关登城斩将,立不世之功,怎可能舍大局而回援洛邑?
与此同时,护城河畔。
风扯大旗,萧燃以枪尖点?地?,控缰催动战马向前,凝着干涸血迹的?玄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宝石般瑰丽而沉重的?色泽。
在?他身后,二千颍川兵齐整列阵
昨夜,他于洛邑城外碰上领着二千众郡兵前来援洛的?颍川女将荀靖与商灵,商议战术时,又?遇上祝昭带来的?一千余陈郡兵马。
尽管如此,要跨越护城河攻破敌军,仍是难上加难。
“工兵数次入水造浮桥,皆被乌桓进的?箭雨逼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高挑强健的?女将抬手遮眉,眺望插着敌军旗帜的?城墙,“我?军人数只有敌军一半,这?其?中还?有一千余派不上用场的?陈郡新兵……话?说回来,那些陈郡兵和骑兵呢?殿下将他们?藏去哪儿了?”
萧燃面?上看不出情绪,沉声?道:“乌桓进攻伐洛邑,是为了引我?回援。”
“不错。”
“龙门关的?军报,未必快得过本王的?铁骑,故而他此刻尚不知龙门关失守的?消息。在?未瞧见本王的?大军主?力前,他不会轻举妄动。”
“是这?个理。”
“那么,何不让他以为,本王的?大军主?力正蛰伏于暗处,伺机合围洛邑呢?”
萧燃薄唇扯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来,布满血丝的?眼一片冷冽杀意?,“只要故布疑阵,让乌桓进确认本王主?力在?此,他自觉目的?达成,便不会恋战。”
荀靖心中有了底,那些骑兵与战力不足的?陈郡兵多半被遣去布疑阵了。
现在?他们?要做的?,便是等待时机。
可北渊兵等不及了,迫不及待要羞辱大虞将士一二,引他们?发?兵。
“怎么有个士人在?城墙上?”
荀靖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狐疑道,“那群儒生投诚了?!”
“绝无可能!”
“不可能。”
萧燃与商灵异口同声?,神情冷静而笃信。
他记得沈荔据理力争时的?铮铮风骨,有她在?,那群学宫师生断不可能折腰事贼!
他信她。
周晦被数名北渊兵押上城墙,路过墙头悬挂的?洛邑太守首级时,他浑身一颤,险些跌倒。
“天命有归,圣主?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