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轩堂,腾出空地来。”
张晏终于做出抉择,“男子与?家仆向前维持秩序,勿要引发骚乱。”
谢涟胸口起伏,向前道:“张博士,三思!”
张晏目不斜视,拄杖挺立:“开门。”
门闩落下,只?开得?一道缝隙,便被走投无路的百姓猛地撞开。
混乱的人?群蜂拥而入,却在下一瞬骤然止步
一柄雪亮的长刀横于眼?前,刀锋所向,众人?不由自主地步步后退,最终被逼回石阶之下,惊恐地不敢再向前半步。
他们面上挂着敢怒不敢言的惧色,绝望地想:难道学宫里的这些夫子也同那些豪族一般,视他们为蝼蚁,要鞭之赶之么?
商灵横刀立于学宫门前,身后几名家仆一字排开,持棒列阵。
她眼?神清亮而冷酷,朗声道:“各位别怕,只?要静听分说,不趁机暴乱,我不会伤害你们!”
檐下冰凌倒映着出一张张惶然而绝望的脸寒,张晏迎着刮骨的寒风,拄杖向前。
“敌军破城,吾等不愿坐视不管,却也只?能?护住学宫方寸之地,实难接纳全城百姓。”
他闭目长叹,花白的胡须几番抖动,方用尽全力?,近乎艰难道:“现众师议定,妇孺优先入内避难。十?四以上者,每户择一人?入内,直至学宫人?满为止。”
人?潮中瞬间爆发出一阵轰鸣的议论声。
但很快,随着远处的惨叫声越来越近,这股嗡嗡的声音渐渐降低,而后平息。
先是一个短衫青年,将他身怀六甲的妻子推了?出来。
他含着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挥手道:“去?吧,不用担心我,我会找地方躲起来的。”
继而是几个总角大?的孩子,背着大?包小包,被他们的父母推进了?学宫的大?门他家的孩子有点多,故而母亲甘愿放弃自己的名额,换取长子入内。
年纪最小的孩子扭着身子不愿向前,祝昭和?陆雯华向前领他入内,反被他挣脱手臂。
那个白白净净的孩子无措地冲下石阶大?哭,朝他的父母张开双臂,索要一个安抚的拥抱。
于是那对?衣衫褴褛的父母抹了?把眼?泪,冷下脸,大?声斥责孩子:“快走快走!待坏人?撤退,阿父阿母自然会来接你!”
越来越多的人?被推了?出来,大?多是孩子、少年,以及抱着幼子的、满脸泪痕的妇人?。
也有男子想趁乱混入学宫,无一例外被商灵揪住,再一脚踹出。
学宫里很快塞满了?人?,近千……不,近两千人?填满了?这座偌大?的学宫,人?数之众,简直堪比一座小型的兵营。
庭院里,廊下,学舍中,轩堂内,到处都挤满了?眼?含热泪望向门外的妇孺与?少年。
一道仪门,划出生与?死?的界线。
门内的生者在哭,门外的将死?之人?在笑。
仍有闻讯而来的父母,拽着自家孩子跌跌撞撞奔向学宫,然而北渊的铁骑已经举刀杀到了?这条街口。
弯刀的寒光映亮屋檐,一阵高过一阵的惨叫传来,一蓬接着一蓬的鲜血溅出。百姓们四处奔逃,藏入屋中、躲入地窖,但仍被一个接着一个拽出,捅死?在道旁。
有人?不慎摔倒,还?未爬起,便被紧随而至的铁骑践踏成肉泥。
浓烈的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沈荔不由面色发白,喉间一阵接着一阵发紧。
“女公子!”
商风察觉到不对?,忙扶稳她的手臂,“商灵,快扶女公子入内休息,备熏香掩盖气息!”
正此时,门外传来了?孩童尖利的哭嚎。
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跌倒在混着冰碴的血泊中,不住惊恐后缩,却仍抵挡不住北渊士卒的步步逼近。
眼?瞅着学宫的门就要关上,祝昭将牙一咬,挺身冲出了?门外。
“阿昭!”元繁匆忙起身,试图越过庭中拥挤的人?群。
继而是陆雯华与?李促为首的两名太学生,他们横挡于街头,将百姓护于身后,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拦那些杀红了?眼?的北渊人?。
“陆雯华!你疯了?!”
谢涟扶着仪门,睚眦欲裂,“快回来!”
陆雯华只?是微微侧目,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便与?祝昭、李促等人?坚定地向前一步。
天下莫不尊儒,至少他们的士人?身份还?有那么点用处。
北渊人?认出了?他们身上那身飘逸的文袍,果真勒马停了?下来。为首的那人?身高近九尺,毡帽上血迹斑驳,鹰眼?如刀,于高头大?马上冷冷扫过这群不自量力?的奶娃娃,如同看什么稀奇物件。
“喂,你们是虞朝的世家子吧?”
北渊将领发出一声哂笑,晃了?晃手中染血的弯刀,“你们该庆幸,我家大?王敬重贤士,不杀读书人?。还?不快滚?”
沈荔与?崔妤闻声赶至门外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四名学生呼吸微颤,唇色微白,那是来自内心深处本?能?的战栗。
但他们依旧如风中劲松般伫立原地,战栗着与?北渊铁骑对?峙,不曾退缩半步。
“小陆!阿昭!”
沈荔顾不上喉间翻涌着的灼热,额间冷汗浸润,却仍一字一句道,“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