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霁月微带沙哑的嗓音更沉了些,神情专注,透着几分难以形容的意味。

“……我这样,小鱼会厌恶么?”

“我、我”完全没想到会有眼下这幕,小鱼只觉得心头的小鹿砰砰狂跳,撞得她脑海空白,憋了半晌都没憋出一句话。

未等她回答,下一刻,男子已倾身而来,张开长臂,将反应不及的她轻轻拥入怀里。

“小鱼无需和任何人相比。”

他低头贴近她耳畔,嗓音低柔,喃喃送入她心底,“能被你所救,是霁月此生最大的幸运……若没眼下之困,若初见时我便发现,那该有多好……”

和之前他行动不便,二人被迫接触不同,这次的拥抱额外轻柔温暖,小鱼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膛里同样加快的跳动,砰砰,砰砰,某个瞬间好似和她的心跳合成一体。

就在这时,车帘处突然探进来个小脑袋,手里拿着馒头,大咧咧打招呼。

“小鱼姐姐快来!爷爷说时辰不早了,我们先吃些干粮,省得等会没力气赶路耽误行程!”

好像突然想起了如何呼吸,被美色蛊惑的小鱼猛然醒神,忙不迭后退,挣脱他怀抱,胡乱答着“来了来了”,狼狈地落荒而逃。

留下元霁月收回手臂,缓缓坐回原位,薄唇紧抿,脸上的神情一点点淡去,低眸掩下那份落寞和遗憾。

……明明她自始至终为他而来,不惜一切也要救他下船,为何不回应他的拥抱呢?难道,难道一直是他在自作多情么……

从来镇定自若,未曾尝过什么叫“为情所困”的元三公子,生平头次怀疑起自己的直觉和判断。

车厢外。

不知道自己因为震惊而下意识的后退,竟搅乱某人的一潭心湖,慌忙逃出来的小鱼坐在车辕上,脸上余热未消,还惹来小虎头疑惑的关怀。

她无暇回应,使劲晃晃脑袋,实在理不清思绪,烦躁陡生,干脆把那堆乱七八糟的情绪通通扫进角落。

小鱼勉强恢复平静,打发小虎头进车送干粮和水,反正她暂时是不敢再见那人了,小鱼强行调转思绪,算着现在时间,思索之后的行动。

*

暮春三月,戊时将近,夜色沉沉笼罩,白日里的热闹市井人影寥廖,只有一辆破旧牛车低调行进,绕了两三圈,抵达黑漆漆的当铺楼下。

闻见车轮声,早就候在屋檐下的当铺老板赶紧迎上来,谨慎好奇地打量。

紧接着,就见简陋车帘被掀开,下午见过的“主脉来使”和一个童子扶着男人落地,待那人抬头,当铺老板立刻一震。

元霁月已换回粗布麻衣,半张脸隐在阴影,然而那眉眼轮廓,和着通身的贵气清冷,当铺老板心头一颤,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他不敢多想,深施一礼,恭恭敬敬禀报:“南十七见过两位尊使,请随老朽往这边走,船已备好,码头各处也都妥善打点,决计不会惊动天莲宗那些人。”

作为白浪城暗地里的地头蛇一枚,当铺老板还是很有些门路的,顶着天莲宗压力,硬是为他们安排了一艘客船,今夜即可启航。

小鱼微微欠身,低声道:“多谢掌柜费心。还请帮忙安排下我两位亲友今晚的食宿,明日清晨再悄悄送他们出城,实在麻烦了。”

道别的话已说过,此前特意向当铺老板支取的两百两,一半碎银被她悄悄藏于牛车的行李中,权当是给林叔一家的谢礼;另一半银票则稳妥地揣在怀中,留作她与元霁月后续逃生路上的盘缠。

在林艄公“一路保重”的劝慰声,和小虎头满是不舍的目送里,小鱼扶着尚未全然恢复的元霁月,跟着当铺老板往后走。

乘此机会,小鱼问起一直惦记着的信鸽,问起是否有回信,不出意外得到掌柜抱歉的摇头。

虽然暂时没消息,掌柜仍信心满满地安慰她,“尊使无需担心,只是因为路途较长罢了,那些信此刻必然还在路上,若有回信,老朽会马上再传信给两位的。”

当下时间紧急,也只能这样了。毕竟白浪城太过危险,随时可能被天莲宗的人搜查到,他们目前还是尽快离开此地,找到安全所在再联系外界更妥当。

这次,有外力帮助,二人登上被整艘包下来的空客船,混在凌晨出港打渔的船里,顺利驶出峡湾,也未受到任何盘查和阻拦。

*

当铺老板为他们安排的是一艘看似普通,实则舒适轻快的蚱蜢舟,掌舵的是一对老实巴交的渔民夫妇,只管闷头摇桨,不多问一句。

有外人在场,小鱼和元霁月不好多言其他,上船后简单交流了几句,与船家说好行船方向,奔波多时的二人便倚靠船舱,闭目养神。

小鱼本来只想假寐会儿,却抵不过汹涌而来的疲惫和困意,在熟悉的颠簸里不知不觉沉睡。

许是这些天过得太惊险刺激,这回的梦境也光怪陆离,她赤脚奔跑在幽僻街道上,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可怖阴影,如跗骨之蛆,总在她逃离的前一刻堵住出路。

梦里的小鱼试图寻得一处安全之所,可街道两侧的门都被死死锁住,心脏跳得好似要冲破胸腔,小鱼用尽全力撞开一扇门,扑进去却是无底深渊,骤然跌落悬崖的失重感……

“不……不要!”

小鱼猛然惊醒。

还没明白身处何地,就对上一双盛满担忧的漆黑凤眸,男子低头凑得很近,眉峰紧蹙,正低声安慰她:“……别怕,小鱼,只是个梦,醒来便好了。”

尚未完全从噩梦中抽离,她心跳依旧快得惊人,懵怔了会,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躺在他怀里,不由嗖地坐起,差点撞到他不及退回的下颚。

“抱、抱歉!是我睡蒙了!”明明之前两人各坐一边,她怎么跑他怀里了??小鱼没想通。

元霁月望着她躲闪不及的动作,身形微不可见一滞,旋即恢复温和,神色关切。

“小鱼,你可是做了噩梦?梦见何事这样惊慌?”

具体梦境已经斑驳不清,只有那股子心悸还残留胸腔,小鱼强自镇定,摇了摇头。

“只是噩梦罢了,没什么好说的。对了,如今什么时辰,我们走到哪里了?”

元霁月坐姿笔直,安静凝视她,仿佛从未移动过,冷白如玉的脸庞映得船舱也亮堂几分。

“辰时刚过,我们行出百里远了。”

当下,距离他们摸黑出港,已过去两三个时辰,天色大白,舟舫顺流直下,放眼望去,舱外只见碧绿平静的江面,再无其他船的影子。